赵刚顿住了,留给钱伟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审讯室内只剩下钱伟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钱伟的心理堤坝在巨大的恐惧和怨毒的夹击下,终于轰然崩塌。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疯狂的血红,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
“我说!我全说!是吴书记!是吴均己!是他让我干的!所有的事!都是他指使的!”
赵刚眼中精光爆射,厉声道。
“说清楚!从头说!一个字不许漏!”
钱伟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灯光。
“吴书记……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刚来河阳那会儿,也想干一番事业……可王天佑在河阳经营太久了,根深蒂固,王天佑知道吴书记喜欢字画,尤其喜欢清代‘四王’的作品……就投其所好……”
钱伟的回忆带着一种残酷的清晰。
“……大概五年前,王天佑通过我,送给吴书记一幅王原祁的仿古山水,那画……是赝品,但仿得极好,吴书记非常喜欢,挂在书房里天天看,王天佑说,一点小玩意儿,不值钱,就是份心意……吴书记……他收下了。”
“后来,王天佑又送过几次东西,有砚台,有古墨,都是些雅物……价值开始越来越高,吴书记起初也推辞过,但王天佑很会说话,说‘书记日夜操劳,赏玩些雅物也是陶冶情操,为了更好工作’……吴书记……就半推半就了。”
钱伟的叙述渐渐指向核心。
“真正让吴书记陷进去的,是他儿子吴斌留学的事,吴斌在漂亮国读研,开销很大,吴书记清廉一辈子,积蓄有限,大概三年前,吴斌谈了个漂亮国女朋友,马上谈婚论嫁,两人看中了一套波顿市中心的公寓,要一百多万美元,吴书记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愁得几天没睡好觉。”
“王天佑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他找到我,让我转告吴书记,说他在海外有个‘朋友’,正好在波顿有套闲置的房产,可以先‘借’给吴公子住着,等以后宽裕了再‘象征性’付点租金就行,吴书记……他动摇了,他太爱他那个儿子了……最后,他默许了。”
钱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套公寓,根本不是什么‘朋友’的!就是王天佑通过张鼎在海外洗钱的资产之一!吴斌和他女朋友住了进去,一分钱没花!这就是个天大的把柄,被王天佑死死攥在了手里!”
“从那以后,吴书记就……就身不由己了。”
钱伟痛苦地闭上眼。
“张鼎的‘鼎盛国际’能拿到那么多离谱的政府订单,河阳重机百亿设备采购的黑幕,王天佑能一路绿灯……背后都有吴书记或明或暗的‘关照’。
王天佑和张鼎通过我,源源不断地给吴书记输送好处,海外账户、古玩字画、甚至他儿子在国外的奢华开销……都是他们包办的!”
“车祸……也是王天佑倒台后,吴书记慌了,他害怕了!”
钱伟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恐惧。
“张鼎被抓,王天佑被控制,他知道专案组迟早会查到他头上!他慌了!彻底慌了!那天……就在车祸发生前几个小时,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铁青,像换了个人……他说,郑开叶是冲着要他全家的命来的!不能再让郑开叶查下去了!必须让他停下!”
钱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哭腔。
“他说……‘要制造点意外’,让郑开叶‘知难而退’,或者……‘彻底消失’,他说得很隐晦,但我懂!他让我去办……他说孙彪‘路子野’,‘靠得住’……我……我当时也怕得要死,我知道这是死路一条!但我没办法!我的把柄也在他们手里!我老婆收的那些钱,我儿子在国外……都是他们安排的!我……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孙彪……”
钱伟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
“……五十万是孙彪出的,人也是他找的王铁柱……具体怎么操作我不清楚,孙彪只跟我说‘让郑市长受点惊吓,消停消停’……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惨!
赵刚和刑侦总队长对视一眼,眼中是震惊,更是沉甸甸的愤怒,钱伟的供述,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捅开了河阳官场最核心的腐败黑箱,吴均己,这位封疆大吏,终究没能抵挡住欲望的侵蚀,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到被抓住软肋后的妥协,最终在恐惧的驱使下,滑向了雇凶杀人的深渊。
想想也是,市委书记作为主政一方的一把手,如果没有市委书记的同意,很多事是做不到的。
“签字画押!”
赵刚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份详细的讯问笔录推到了钱伟面前。
钱伟颤抖着拿起笔,看着那白纸黑字记录下的桩桩件件,如同看着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他闭上眼,流下最后一滴浑浊的泪,在笔录的末尾,签下了自己扭曲的名字,并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这份带着泪痕的供词,连同恢复的公寓监控影像、孙彪马仔的证词、以及指向吴均己海外资产的初步证据链,被紧急整理成一份绝密报告,通过保密线路,直呈秦省省委书记孙明川和首都。
河阳的天,彻底变了。
省委小会议室,孙明川面沉如水,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面前,摊开着那份来自河阳的绝密报告,钱伟的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