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分队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幽灵”小队,如同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潜伏在暗处的威胁,但也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敌人短暂的蛰伏,并非退缩,而是在酝酿更具破坏力的风暴。而这场风暴,比林文澜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
“幽灵”小队覆灭后不到一周,志司的紧急敌情通报和战略判断便接踵而至。开城谈判在美方单方面的刁难和拖延下,已名存实亡,最终破裂的消息虽未正式公布,但前线的种种迹象已昭然若揭。美军第八集团军下属多个师,包括从日本紧急调来的预备队,正悄然向三八线中东部地区集结,大量作战物资通过铁路和空中通道源源不断输送。航空侦察照片显示,敌军在驿谷川、科湖里一线,正在构筑新的进攻出发阵地,其战役企图很可能是发动一场旨在夺取战略主动权的大规模春季攻势,首要目标,很可能就是撕开由志愿军防守的、相对脆弱的东线中部防线。
“敌人这是看准了我们东线部队,尤其是我们兵团,尚未完全恢复元气,想趁我们病,要我们命啊!”周志宏指着地图上敌方箭头汇聚的区域,语气凝重。
林文澜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个被称为“秃鹫岭”的高地群。那里地势险要,是遏制敌军向纵深推进的关键咽喉。一旦失守,整个东线防御体系将可能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而根据情报,驻守秃鹫岭前沿支撑点的,是刚刚完成初步整补、新兵比例高达六成的一个团。
“我们不能坐等敌人把拳头打过来。”林文澜的声音低沉而坚决,“被动挨打,只会让我们刚刚聚起来的一点元气,在敌人的绝对火力优势下消耗殆尽。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挫其锋芒!”
“主动出击?”一位参谋下意识地质疑,“司令员,部队虽然训练刻苦,但毕竟缺乏实战检验,新兵太多,此时主动进攻,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风险大,被动防御的风险更大!”林文澜斩钉截铁,“我们现在就像一块正在淬火的毛铁,光在炉子里烧还不够,必须经历锤打!只有在真正的血与火中,新兵才能变成老兵,部队才能重新凝聚起战斗的魂魄!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好!目标,就是拿下秃鹫岭前沿的‘1100’和‘983’两个高地,拔掉敌人伸过来的触角,改善我防御态势,同时,用敌人的血,来给我们自己的兵淬火!”
作战命令迅速下达。任务落在了那个新兵比例最高的步兵团,以及配属作战的、刚刚熟悉了苏制坦克操作的装甲营一个连身上。兵团炮兵团将提供力所能及的火力支援。林文澜将前进指挥所设在了距离攻击出发阵地仅五公里的一处隐蔽山坳里,他要亲自督战。
命令传来,团里顿时弥漫开一种紧张、兴奋而又夹杂着恐惧的复杂情绪。新兵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着在真正的战场上证明自己,为牺牲的“冰雕连”前辈们报仇。而老兵们则面色凝重,一遍遍地检查着武器弹药,反复向身边的新兵交代注意事项,如何在炮火下冲锋,如何利用地形跃进,如何识别敌火力点,如何在近距离用手榴弹和刺刀解决战斗……他们知道,理论训练和实战之间,隔着一道生死线,而这道线,需要新兵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跨越。
攻击发起的前夜,月色朦胧。阵地上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吹过山峦的呜咽。新兵王大柱,一个来自山东农村的憨厚小伙,紧紧攥着手中那支崭新的苏制莫辛-纳甘步枪,手心全是汗。他旁边,是脸上带着冻伤疤痕的老兵班长。
“大柱,怕不?”班长低声问。
“有……有点。”王大柱老实承认。
“怕就对了。”班长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我第一次上战场,差点尿裤子。记住,枪一响,就跟着我,我让你趴下就趴下,让你冲就冲!别犹豫,犹豫就得死!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咱们班,一个都不能少!”
“嗯!”王大柱用力点头,感受着班长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三发红色信号弹骤然升空,划破了寂静的夜幕。
“炮火准备!十分钟!”命令通过电话线传达到各个阵地。
刹那间,志愿军阵地上为数不多的火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砸向对面山头上敌军模糊的工事轮廓,炸起一团团橘红色的火光和浓烟。大地在微微颤抖。
炮火延伸的哨声响起!
“冲啊!”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山谷!潜伏在进攻出发阵地的战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跃出掩体,向着被炮火覆盖的敌军阵地发起了冲击!
“跟上!保持散兵线!”老兵班长的吼声在王大柱耳边响起。他猫着腰,紧跟着班长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弹坑和积雪中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哒哒哒哒——!”
对面的美军阵地从最初的混乱中迅速反应过来,密集的机枪火力如同毒蛇的信子,从暗堡和工事中喷射出来,瞬间在冲锋的道路上织成一道死亡的火网。
冲在前面的战士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溅开刺目的红花。
“卧倒!”班长猛地将王大柱按在一个弹坑里。子弹“嗖嗖”地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得周围的积雪噗噗作响。
王大柱趴在冰冷的弹坑里,大口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一个刚刚还在一起冲锋的同乡,此刻已经倒在血泊中,身体微微抽搐着。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他死了……”王大柱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不想死就给我打!”班长厉声喝道,同时探出头,用手中的冲锋枪一个点射,压制着对面一个正在喷吐火舌的机枪射孔。“看到那个冒火的地方没?瞄准了打!”
王大柱颤抖着举起枪,瞄准,扣动扳机。“砰!”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巨大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
“稳住了!呼吸放缓!三点一线!”班长一边更换弹匣,一边急促地指导。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冲锋的队伍终于接近了敌军阵地的前沿铁丝网。爆破手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用爆破筒和炸药包强行开辟通路。
“轰!轰!”几声巨响,铁丝网被炸开了几个缺口。
“冲过去!”连长挥舞着手枪,声嘶力竭地喊道。
战士们呐喊着,从缺口处涌了上去,与从工事里冲出来反击的美军士兵短兵相接。手榴弹的爆炸声、冲锋枪的扫射声、刺刀的碰撞声、中英文的怒吼和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战斗进入了最残酷、最混乱的近距离绞杀战。
王大柱跟着班长冲过一个缺口,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军士兵。对方看到王大柱稚嫩的脸庞,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端着刺刀就捅了过来!王大柱大脑一片空白,平时训练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下意识地举枪格挡。
“当!”一声脆响,他感觉虎口剧痛,步枪差点脱手。
“笨蛋!下蹲!突刺!”班长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同时,班长一个灵活的侧步,用枪托狠狠砸在了那名美军士兵的肋部。对方吃痛,动作一滞。
王大柱福至心灵,猛地按照训练时的肌肉记忆,一个标准的下蹲突刺!冰冷的刺刀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求生的渴望,“噗嗤”一声,精准地刺入了美军士兵的小腹。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对方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闷哼,瞪着惊恐的眼睛,缓缓倒下。
王大柱愣住了,看着对方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自己刺刀上淋漓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别发呆!跟上!”班长拉起他,继续向前冲去。战场没有给他呕吐和忏悔的时间。
类似的场景在阵地的每一个角落上演。新兵们在老兵的带领和掩护下,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学习、成长。有人倒下了,永远闭上了眼睛;有人受伤了,发出痛苦的呻吟;更多的人,则在血与火的刺激下,迅速褪去稚嫩,眼神变得凶狠而坚定,动作也变得果决而有效。
林文澜在前沿指挥所里,通过望远镜和不断传来的战报,密切注视着战场的每一个变化。他的心始终悬着。部队打得很艰苦,伤亡数字在不断上升。但他也看到了希望:那些新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恐惧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战场,与老兵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装甲连的几辆t-34坦克,虽然操作仍显生疏,但也勇敢地前出支援,用直瞄火力摧毁了数个坚固的火力点。
经过数小时的惨烈争夺,太阳升到头顶时,“1100”高地的枪声终于渐渐稀疏下来。一面弹痕累累的红旗,被一名浑身是血的战士,插上了主峰的最高点。
“报告司令员!‘1100’高地,拿下了!”通讯兵激动地喊道。
指挥所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但林文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敌人绝不会甘心失败,更残酷的反扑马上就要到来。而旁边那个“983”高地,战斗仍在继续。
“命令部队,抓紧时间巩固阵地,抢救伤员,补充弹药!炮火准备,向‘983’高地延伸!第二梯队,准备投入战斗!”林文澜的声音依旧冷静。
他走到观察口,望着远处依旧硝烟弥漫的“983”高地,又看了看刚刚被鲜血染红的“1100”高地,目光深沉。
淬火的过程,痛苦而惨烈。但经过这场血与火的洗礼,这块曾经伤痕累累的毛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硬,变得锋利。真正的钢铁,就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