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的夜，死寂得能听见星辰坠落的声音。
凌毅刚用一碗滚烫的“天火符水”打发走最后一批狂热的士兵粉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丞相府的亲卫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草棚外。
这一次，来的不止一人。
为首的亲卫队长，脸上带着一种肃穆到近乎悲怆的神情，对着凌毅、以及闻讯赶来的姜维、费祎、董允等人，沉声传令：
“丞相召集众将官，于帅帐议事。”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这种时候，召集所有人，只可能有一种情况——最后的告别。
当凌毅跟在姜维身后，低着头走进那顶象征着大汉最后尊严的帅帐时，他几乎被里面凝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所有在五丈原的蜀汉高层，文武皆至。
左侧，是以长史杨仪为首的文官集团，费祎、董允、蒋琬的使者，皆在其列。杨仪站在最前，脸色阴沉，眼眶泛红，不知是悲伤还是几夜未眠。
右侧，是以荡寇将军魏延为首的武将集团，姜维、马岱、王平，一个个甲胄在身，神情肃杀。魏延身材魁梧，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铁塔，只是他看向杨仪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与杀意。
泾渭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淦！这哪是开会，这分明是大型职场冷暴力现场直播！魏延那眼神，就差把“老子早晚砍了你”刻在脸上了。
凌毅缩在人群最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一个刚上线的“东宫侍讲”兼“伤兵营督办”，在这种神仙打架的场合，就是个背景板，多呼吸一口都是罪过。
然而，当他看到主位上那个人时，他所有的腹诽都瞬间烟消云散。
诸葛亮，端坐在帅案之后。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朝服，头戴纶巾，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张本已瘦削脱相的脸，此刻竟透着一种异样的红润，腰杆挺得笔直。
若非他那双深陷的眼窝，和那身过于宽大的朝服，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病人。
回光返照。
那双曾经洞察天下的眼眸，此刻亮得吓人，扫过帐内每一个人。
“都坐。”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众人齐齐下拜，然后依序落座。空气压抑到了极点。
“我死后，”
诸葛亮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浑身一震。他说的不是“若我不在”，也不是“倘有不测”，而是直白得近乎残酷的“我死后”。
“大军撤退，由杨仪、费祎总揽全局。魏延断后，姜维领兵护卫灵柩。各部兵马，依次交替，不得有误。”
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将撤退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将领的职责，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争辩的余地。
魏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诸…葛亮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诺！”
杨仪则长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丞相终究还是把中枢大权交给了他。
“伯约，”诸葛亮忽然看向姜维。
“末将在！”
“你性情刚毅，忠勇过人，然需戒骄戒躁。我死后，你当好生辅佐陛下，不可因一人之好恶，废国家之大计。”
这番话，既是敲打，也是期许。姜维重重叩首，声音哽咽：“末将，谨遵丞相教诲！”
安排完军事，诸葛亮的目光转向文官。
“文伟（费祎），公琰（蒋琬）之后，你当继之。为政之道，在于‘静’与‘公’。不扰民，不折腾，使百姓得以生聚；不徇私，不结党，使朝堂上下同心。”
“允南（董允），你性直如绳，当为陛下之诤臣。黄皓此人，不过弄臣，断不可使其干预国政。你当以死相争！”
费祎与董允早已泣不成声，俯身叩拜，不能言语。
凌毅站在最后，听着这一切。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旁听一场临终遗言，而是在亲眼见证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他亲手建造的大厦，规划着未来百年的蓝图。
从军事撤退到权力交接，从人事安排到国策方针，巨细靡遗，环环相扣。
这个男人，他连自己的死亡，都算计成了棋局的一部分，用来稳固他死后的蜀汉政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史书上冰冷的八个字，在这一刻，化作了穿心刺骨的滚烫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凌毅的灵魂里。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时代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追随眼前这个男人，至死不渝。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座燃烧的灯塔。
就在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时，诸葛亮那明亮如星的目光，忽然越过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凌毅身上。
“凌毅。”
凌毅一个激灵，头皮发麻。
完了，老板临死前还要搞末位考核！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惊诧，有疑惑，有不屑，也有好奇。
杨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戳穿的小丑。
“草民在。”凌毅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大帐中央，跪了下去。
“伤兵营之事，你做得很好。”诸葛亮静静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亮，最后问你一事。”
“以汝之见，汉室……可兴否？”
轰！
这个问题，像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凌毅的脑门上。
这他妈已经不是送命题了，这是诛心题！
说“能兴”，在所有人看来就是谄媚的空话，是欺君罔上。
说“不能兴”，那就是动摇国本，是灭自己威风，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旁边的姜维和魏延。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面临“终极信仰拷问”！任何虚假的回答都将被核心人物群体瞬间识破！】
凌毅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几乎要浸透后背。
他想到了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想到了系统中那个名为【季汉中兴】的金手指，想到了那片能亩产数十石的红薯藤，想到了自己为刘禅准备的一系列“帝王养成计划”。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他的胸腔中勃发而出。
怕什么？
老子来都来了，不把这天捅个窟窿，都对不起穿越大神的一番苦心！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诸葛亮那双仿佛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响彻整个帅帐。
“能！”
一个字，斩钉截铁。
满帐皆惊。
杨仪的脸上露出讥讽的冷笑。
然而，凌毅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然，非一朝一夕之功！”
“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所谓‘生聚’，乃是推广良种，兴修水利，使国库充盈，百姓温饱，不再受粮草之困！此为根基！”
“所谓‘教训’，乃是内修德政，教化君民；外练精兵，革新军备！使君明臣贤，士卒用命！此为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高亢。
“根基固，手段强，而后，便是重人才，固内部，待天时！”
“汉室之兴，不在一时之胜负，不在一城之得失，而在我等能否卧薪尝胆，以二十年之功，毕其功于一役！”
“届时，中原板荡，人心思汉，我大军兵锋所指，必将势如破竹，克复中原！”
“让大汉的旗帜，重临长安、洛阳！”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杨仪脸上的讥笑僵住了，费祎、董允等人目瞪口呆，就连一向桀骜的魏延，眼中都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姜维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凌毅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丞相正在冉冉升起！
这番话，完美地接续了丞相刚才的所有部署！
‘生聚’，承接了‘不扰民’的内政方针！
‘教训’，呼应了‘辅佐陛下’、‘操练兵马’的嘱托！
‘待天时’，更是对丞相一生北伐最大的总结与升华！
这不是空话，这是一份逻辑严密、目标明确、可以执行的——强国总纲！
榻上，诸葛亮久久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凌毅，那双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眼眸中，震惊、讶异、审视……无数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作了一丝欣慰，一丝释然。
“好……”
他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好一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他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悲伤，没有了遗憾，只有一种将火炬传递下去的满足。
那双明亮了一整夜的眼睛，在这一刻，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燃尽了最后的光和热。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丞相！”
姜维一声悲呼，扑倒在案前。
帐内，哭声震天。
建兴十二年，八月，大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薨于五丈原军中，年五十四。
凌毅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的脑海中，系统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如同史诗咏叹般的宏大回响。
【核心人物“诸葛亮”生命轨迹完结。】
【主线任务“季汉中兴”，正式开启。】
【新手保护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