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的话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蒋琬和董允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比城墙上的石灰还要白。
“陛下！万万不可！”
董允第一个扑了上来，他甚至顾不得君臣之礼，几乎要抓住刘禅的衣袖。
“此法一开，乃是动摇国本，自毁长城啊！祖宗之法，岂能轻废！”
他的喊声凄厉，带着哭腔，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汉王朝分崩离析的未来。
费祎也是满面凝重，他躬身向前，比董允要冷静，但话语中的忧虑却分毫不差，也更为致命。
“陛下，凌侯。此策固然高妙，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如今朝中人才凋敝，全赖益州士族支撑。广汉郡的黄氏、巴西郡的杜家，他们不仅是地方大儒，更掌控着当地的田亩、户籍乃至郡兵征募。若强行推此新政，逼得他们彻底与朝廷离心，则修路之事尚未开始，恐怕各地政务便要先行瘫痪了！”
这才是最致命的。这群跪在下面的人，不仅仅是些摇唇鼓舌的腐儒。他们是蜀汉这部庞大机器上，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脉络。得罪一个，不足为惧。得罪他们全部？大汉，会当场停摆。
刘禅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在这两位股肱之臣的泣血谏言下，出现了一丝动摇。他下意识地看向凌毅，寻求支持。
凌毅却连看都没看那两位老臣，他的目光穿过城垛，落在下方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上。
他们跪得笔直，神态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而他，就是那个祭品。
“陛下。”凌毅开口了，异常平静。“您还记得臣在农学院问谯大人的那个问题吗？”
刘禅一怔。
“当魏军兵临城下，是靠风雅的石头退敌，还是靠泥土里的粮食保家卫国？”
凌毅收回目光，转向蒋琬和董允。
“臣今日，也想问二位公卿一个问题。”
“当大汉需要人才去修路、去治水、去强军、去富民的时候，是靠一群只会空谈道德文章，连五谷都分不清的‘孝廉’，还是靠那些能算会画，懂得实务的能工巧匠？”
他每一个字都问得很慢，却字字诛心。
蒋琬和董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祖宗之法？”凌毅忽然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敢问董侍中，高祖皇帝设察举孝廉，其本意，是为了让官职成为某些家族的私产，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吗？”
董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如今的察举制，早已背离了初衷！地方大族互相举荐，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结党营私，沆瀣一气！这才有了李严余党遍布朝堂，这才有了今日这‘清君侧’的逼宫之举！”
“这腐烂到根子里的祖宗之法，不废，难道还留着给大汉陪葬吗？！”
凌毅的音量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蒋琬和董允耳膜嗡嗡作响。他们彻底说不出话了。因为凌毅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刘禅的身体，在凌毅这番话中，一点点挺直。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先生说得对。”
他看向蒋琬和董允，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
“祖宗之法，若是好的，朕自当遵从。若是坏的，朕，便要亲手改了它！”
“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帝王一言，乾纲独断。
蒋琬和董允颓然地退后两步，他们知道，劝不住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已经彻底被那个叫凌毅的男人，引上了一条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叮！检测到刘禅帝王意志进一步巩固，开始摆脱臣子掣肘！】
【刘禅理政积极性+5%，当前总计：80%】
【刘禅帝王威仪+10%，‘天子之怒’被动效果增强！】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帝心如铁’！奖励发放中……】
【奖励：‘群体心理学（初级）’知识碎片。】
又来一个心理学。不过，现在正好用得上。
凌毅对着刘禅，深深一揖。“陛下圣明。不过，堵不如疏。臣请旨，下城，与谯大人他们，当面谈谈。”
“先生！”刘禅急了，“他们就是要害你！”
“无妨。”凌毅道，“他们是读书人，最重体面。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总不能吃了臣。”
他转身，向城楼下走去。步履从容，衣袂飘飘，仿佛不是走向一场生死搏杀的论战，而是去赴一场风轻云淡的雅集。
刘禅看着他的背影，胸中热血翻涌。他猛地转身，对着身旁的禁军统领大吼：“开宫门！朕要亲临城门，看兴农侯，如何为我大汉，辩出一个朗朗乾坤！”
……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凌毅独自一人，从中走出。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新获得的知识碎片已然在他脑中融会贯通。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不再是混沌的一片。
【群体心理学（初级）】发动！
他瞬间辨别出人群的构成：以跪在最前方的谯周为核心，是这场“士变”的绝对领袖；他身后十余人，神情激愤，眼神狂热，是坚定的追随者；更外围的百余名士子，则多是跟风而来，眼神中夹杂着观望与动摇；至于最外围的百姓和兵士，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茫然和好奇。
突破口，就在于动摇的大多数和旁观的百姓。
他缓步走到谯周面前三步远处，站定。“谯大人，还有诸位。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不如起来说话？”
他的话语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谯周缓缓抬起头，那双老眼中，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奸佞当道，祸乱朝纲。我等食汉禄之臣，若不能为君分忧，为国除害，便是站着，也与行尸走肉何异！”
好一顶大帽子。
凌毅笑了。“谯大人此言差矣。何为奸佞？结党营私，贪墨国库，致使军粮不济，大军险些哗变者，算不算奸佞？”
谯周一滞。
凌毅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阳奉阴违，消极怠工，致使栈道塌方，险些断送十万将士性命者，算不算奸佞？”
谯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凌毅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些真正的奸佞，已经被陛下雷霆扫穴，斩的斩，抓的抓。怎么到了谯大人嘴里，我这个为陛下献策，为大汉续命的人，反而成了奸佞？”
“你！”谯周被噎得满脸通红，他猛地一甩袖子，厉声喝道，“你这竖子，休要在此混淆视听！你杀戮国戚，视国法为无物！你强征民夫，行暴秦之酷政！你轻贱圣贤，毁我大汉文脉！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似你这等乱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身后的百余名士子，也齐声怒喝。
“诛杀国贼！”
“清君侧！安天下！”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在宫门城楼上看着的刘禅，手心都捏出了汗。
然而，凌毅依旧平静。他等到声浪稍歇，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得好。”他抚掌赞叹，“谯大人果然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大儒，骂人都这么有文采。只是……”
他话锋一转，变得凌厉无比。“谯大人，骂完了吗？骂完，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怎么解决问题了？”
“解决问题？”谯周抓住话柄，冷笑一声，“治国安邦，靠的是德行与教化，非尔等口中之奇技淫巧！一个朝堂，若尽是些工匠、商贾之流，纲常何在？礼义何存？国将不国！将你这乱政之源斩了，天下所有问题，便都解决了！”
“说得好！”凌毅反赞一句，随即反问，“斩了我，汉中的军粮，就能自己从地里长出来？”
“斩了我，通往长安的道路，就能自己变得平坦宽阔？”
“斩了我，府库里的钱，就能自己生出钱来？”
一连三问，问得谯周哑口无言。周围的百姓中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衣着朴素的匠人、农夫模样的，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位侯爷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是啊，咱们修路，跟他们读不读书有啥关系？”
凌毅向前再走一步，几乎贴到了谯周的面前，声音却刻意提高，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治国靠德行，那我问你！眼看将士们要饿肚子，你们的德行能变出粮食吗？眼看道路不通，国力衰耗，你们的教化能修好栈道吗？”
“我再问你们这群圣贤门徒！”他环视那些激愤的士子。
“谁会修桥？”
“谁会治水？”
“谁会算账？”
“谁，能让我大汉的粮食，亩产再多两斗？！”
死寂。城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士子们，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凌毅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因为这些问题，他们一个都答不上来。
凌毅将所有人的窘迫尽收眼底。他要当着全成都百姓的面，撕下这群人“忧国忧民”的伪善面具。
“你们不会。”
凌毅给出了答案，也是宣判。
“你们什么都不会！你们只会趴在大汉的身上，吸食着它的血肉，用空洞的德行去粉饰自己的无能！在它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却用所谓的‘祖宗法度’和‘圣贤体面’，来阻碍它求生！”
“你们的德行，是让将士饿死，百姓困死，国家耗死的德行！”
“你们，才是国贼！”
最后四个字，振聋发聩。
谯周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凌毅，嘴唇哆嗦着“你…你…”，却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过去。
凌毅不再看他。
他转身，面向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和兵士，面向城楼上那个紧张注视着他的年轻帝王。
他提起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宣告。
“陛下有旨！”
所有人，包括谯周在内，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为解国之危难，为求天下贤才！自今日起，凡我大汉子民，不问出身，不问门第，皆可为官！”
人群，瞬间炸了锅！
凌毅没有停顿，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三日后！就在此地！新立‘工部营造司’，举行大汉第一次‘试策选吏’！”
“题目，只有一个！”
他伸出一根手指，清晰无比地说道。
“如何在成都南郊的锦江之上，建一座能让四马并行的石桥！凡能献策者，皆可参与！”
“笔墨纸砚，朝廷供给！现场绘图，现场策论！”
“最终评选，取前十名！无需举荐，无需考核德行！当场授官，食朝廷俸禄！第一名，将由我凌毅亲自举荐，任命为营造司少监，做我的副手！”
话音落下，凌毅看到那个跪在最前面的谯周，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