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然。
是真真切切的骇然。
姜维的手指，从那道灰色的接缝上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烙铁烫到。
他戎马半生，见过神兵利器，见过坚城雄关，见过丞相的八阵图，见过能退敌万军的木牛流马。
可那些东西，他都能理解。
唯独眼前这个，由泥土、石头和水混合而成的怪物，彻底击碎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这已经不是奇计，不是韬略。
这是仙法。
是凭空造物的神迹！
“这……”姜维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想问这是什么，却发现自己连组织一句完整话语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身后的王平，同样一步步走上前来。这位治军严谨、素来以沉稳着称的荡寇将军，此刻的举动与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无异。
他蹲下身，用手指用力地去抠那道接缝。
坚硬，冰冷，纹丝不动。
他又抽出腰间的环首刀，用刀尖去刺。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尖竟然被崩得卷了刃，而那道灰色的接缝上，仅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王平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这东西，比打磨过的青石还要坚硬！
“咕咚。”
不知道是谁，在死寂的人群中，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随即，整个河滩，数百名百战余生的老兵，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惊呼。
“天呐！粘住了！真的粘住了！”
“比石头还硬！俺的娘欸！”
“这不是泥巴！这是神仙土！”
廖元那只独臂在颤抖，他看着那两块合二为一的巨石，又看看那个从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的年轻侯爷，浑浊的独眼中，那股死寂与不甘，被一种狂热的崇拜彻底取代。
这，就是他们要追随的“先生”！
这不是在玩泥巴，这是在点石成金！
就在这片狂热之中，姜维，这位大汉军方未来的擎天玉柱，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没有去看那两块石头，也没有去看那些欢呼的士卒。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凌毅。
那张因一夜未眠和狂怒而扭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震惊，有羞愧，有懊悔，更多的，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狂喜。
他突然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平愣住了，廖元愣住了，所有老兵都愣住了。
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将军，竟然当众自扇耳光？
“我姜维，有眼无珠！”
姜维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沉痛的自责。
他对着凌毅，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青年，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竟要当众跪下去！
“将军！”
“大将军万万不可！”
凌毅和王平同时惊呼出声，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姜维的胳膊。
“放开！”姜维魁梧的身躯奋力挣扎，他双目赤红，几乎是吼道，“我险些因自己的愚蠢和狂妄，毁了我大汉的擎天玉柱！这一跪，我该跪！我必须跪！”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的怀疑而道歉。
更是在为自己差点错过了兴复汉室最大的希望，而后怕！
“姜将军，你若还当我是同僚，就请站直了！”凌毅手上加力，言辞恳切，“我们要做的事情，在未来，不在过去！我需要一个能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不是一个跪在我面前的罪人！”
这句话，终于让疯狂挣扎的姜维，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胸膛依旧在剧烈起伏。
许久，他对着凌毅，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到底。
“凌参政，先前是维孟浪了。”
“我，向你赔罪。”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句“赔罪”，已是他这个孤高自傲的将军，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身后，王平也走了过来，对着凌毅，同样是郑重一揖。
“侯爷神鬼之才，平，亦是眼拙。”
两位汉中最高的军事统帅，在五百名老兵面前，向一个文官，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这一幕，足以载入史册。
【叮！因宿主的战略级发明，彻底征服了季汉核心将领，威望大幅提升！】
【奖励发放：军心归附！汉中兵团对宿主初始忠诚度+30！】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一闪而过，凌毅却没有心思理会。
他扶起姜维，知道此刻，才是真正开始。
“姜将军，不必如此。”
“不，必须如此。”姜维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亮，他指着那两块石头，急切地问道，“此物……此神物，叫什么名字？”
“凌胶。”凌毅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凌胶……”姜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即大笑道，“好！好一个凌胶！合该以你之姓为名，传颂万世！”
他笑声未落，猛地抓住凌毅的手臂，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凌毅的骨头捏碎。
“走！随我回中军帐！”
“干什么？”
“干什么？”姜维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有了此物，我汉中防线，将固若金汤！不！天下任何雄关，在我大军面前，都将形同虚设！”
他已经疯了。
不，是他的军事天才，被“凌胶”的出现，彻底点燃，进入了一种癫狂的亢奋状态。
他不由分说，拉着凌毅就往中军大帐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句命令给王平。
“子均！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将所有‘凌胶’妥善保管，若泄露一分一毫，军法从事！”
“诺！”王平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重重应下。
中军大帐。
姜维一把将凌毅推到巨大的沙盘前，自己则像一头焦躁的猛虎，绕着沙盘来回踱步。
“凌胶……凌胶……”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双目放光，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些代表关隘的木块。
“剑阁！”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指点在沙盘最险要的位置，“剑阁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栈道易损，常为我军掣肘！若用凌胶铺设栈道，岂不是能建成一条永不塌陷的钢铁蜀道？！”
“阳平关！”他的手指又移向汉中门户，“此关城墙虽高，但皆为土石夯筑，攻城锤、投石车可破！若在城墙外，浇筑一层三尺厚的凌胶，那便是铜墙铁壁！魏军就算来三十万，也休想踏入一步！”
“还有烽火台！我们可以在那些鸟都飞不上去的绝壁上，用凌胶建造烽火台！将整个秦岭防线，连为一体！魏军一有异动，半日之内，消息便可传至成都！”
姜维越说越激动，他那卓越的军事才能，在这一刻，与凌毅的“黑科技”完美结合，爆发出无数种匪夷所思，却又完全可行的战术构想。
一旁的王平，听得是心惊肉跳，却又热血沸腾。
如果……如果这些都能实现……
那大汉北伐，何愁不成！
凌毅静静地听着。
他任由姜维将凌胶的军事用途，发挥到了极致。
直到姜维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姜将军，你说的都对。”
“但你似乎忘了，我们来汉中的初衷，是什么。”
一句话，让狂热的姜维，瞬间冷静了下来。
初衷？
对，粮食！
是为了解决汉中十万大军的吃饭问题！
姜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方才太过兴奋，确实把正事给忘了。
凌毅走到沙盘的另一侧，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关隘，而是落在了那片被姜维和王平断言为“死地”的汉水河滩上。
“将军，凌胶的出现，诚然可让我大汉拥有铜墙铁壁。”
“但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饥饿。”
凌毅的语调很平静，却让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我耗费心力，烧制凌胶，不是为了造几座坚固的烽火台。而是为了这个。”
他的手指，在河滩上，重重地划了一道。
“我要在这里，修一条大堤。”
“一条用凌胶筑成的，长达百里，高过数丈，永不决口的大堤！将汉水，这头喜怒无常的恶龙，彻底锁住！”
“然后，再用凌胶，在堤内修建无数引水、灌溉、排水的渠道。将整个汉水故道，这片你们眼中的‘废地’，变成一片旱涝保收，肥沃无比的万顷良田！”
凌毅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的构想，比姜维的那些军事应用，更加宏大，也更加疯狂。
姜维和王平，呆呆地看着凌毅手指下的那片区域。
用凌胶，去修一座百里长堤？
去改造一片几百年来的水患之地？
这……
“将军，北伐，需要百战精兵，也需要坚城利炮。但归根结底，打的，是钱粮。”凌毅的目光灼灼，直视着姜维，“是国力。”
“一个能让十万大军自给自足，甚至反哺朝廷的汉中，比十座坚不可摧的阳平关，更有价值。”
这番话，让姜维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承认，凌毅说的对。
可是……
“可是，”王平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修筑百里长堤，开凿万亩良田，所需人力物力，不啻于再造一座成都城！我汉中府库空虚，兵士疲敝，如何承担？”
“兵农分离，以工代赈。”凌毅吐出八个字。
他将自己之前的想法，又重申了一遍。
这一次，姜维没有再反驳。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沙盘，脑中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军务，农事。
防守，发展。
到底，该先顾哪一头？
帐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许久，许久。
姜维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
“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