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已是傍晚。
张大山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从王建国家回来后，他又强撑着去药店按照老潘的指示，买了些益气补血的常见药材。仅仅是这点活动，就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在药店门口晕倒。
他看着桌上那包药材，又看了看手机上刺眼的“275”，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怀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地府App那特有的低沉提示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点开了App。
界面直接跳转到了一个通讯窗口。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面无表情、线条刚硬的牛头图案，Id正是【牛头-丙伍壹】。
牛头-丙伍壹： 张大山（阳-戊亥零柒）？
张大山：是。您好，牛……牛爷。
牛头-丙伍壹：叫我编号即可，或牛头联络官。地府规章第1147条明确，阴阳两界公务往来，需恪守职位称谓，避免人情往来。
张大山：……是，牛头联络官。
冰冷的文字透过屏幕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式化。张大山仿佛能看到一个一丝不苟、拿着厚厚规章手册的官僚形象。
牛头-丙伍壹： 你的合伙人资格及过往任务记录我已复核。现有几点需明确告知：
1. 任务派发：此后所有任务将由系统根据你的能力评估、地理位置及事件危害等级统一派发，不接受指定、挑拣及议价。
2. 功德结算：严格按照《地府外聘人员功德结算细则（第三修订版）》执行，任务完成后由系统自动审核，无特殊情况不予额外奖励。
3. 通讯规范：非紧急公务，勿随意发起通讯。每日戌时（19-21点）为固定事务处理时段，可于此时间内进行必要咨询。
4. 纪律要求：严禁任何形式的私下交易、利益输送及违规操作。一经发现，立即取消合伙人资格，并视情节追究相关责任。
四条规矩，条条都像冰冷的铁索，捆住了张大山最后一点腾挪的空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以后的日子将会是何等艰难。
张大山： 明白。请问……目前有适合我的任务吗？
牛头-丙伍壹：系统评估你当前状态（气血两亏，法器沉睡，战力严重不足），暂未匹配到合适任务。建议你尽快恢复，系统将重新评估。
张大山：那……丙拾柒的维系费用……
牛头-丙伍壹：此属你个人契约范畴，地府不提供无任务状态下的功德补贴。请自行解决。
通讯窗口黯淡下去，对方显然已经结束了这次对话。
张大山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被掐灭了。新官上任，不仅没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堵死了所有可能的漏洞。两天，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看来，这新任的，是个只认死理的木头疙瘩。”老潘的意念带着一丝嘲讽，‘此等人物，最是难缠。你想从他那里讨得便宜，难于登天。’
“我没想讨便宜，我只想活下去！”张大山在心中低吼，“难道真要动用那张‘底牌’？为了几百功德点？”
‘不可！’老潘断然否定，‘赵德明的关系，是用来应对马面倒台可能引发的后续审查，或是真正危及性命的绝境！区区几百功德点，不值得！再者，如今联络人更换，地府内部想必正是敏感时期，此时贸然联系旧交，极易引火烧身！’
道理张大山都懂，但死亡的倒计时并不会因此放缓。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包药材和绘制符箓的工具上。
没有功德，就先保住阳世的根本，再图后计！
他挣扎着起身，开始煎药。浓重苦涩的药味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他捏着鼻子将黑乎乎的药汤灌下去，一股热流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
休息片刻，待那股不适感稍退，他再次铺开黄纸，提起朱砂笔。
‘今日尝试‘净祟符’。’老潘指导道，‘此符虽无攻防之效，但于驱散微弱邪气、净化小范围污秽颇有奇效。或可应对那王建国家中的怪异。笔触需轻灵，意在引导，而非强行镇压……’
张大山凝神静气，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笔尖。这一次，他感觉手臂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丝，笔下的符文虽然依旧生涩，但比前两次顺畅了不少。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他依旧感到一阵虚弱，但程度似乎比之前轻了一些。
桌上的符箓，朱砂色泽鲜亮了些许，隐隐透出一股微弱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善！’老潘难得地夸赞了一句，‘魂力虽微，然心志渐坚，于符道一途，你并非毫无天赋。此符虽只得其形五六分，但已具其神一二，对付那等微末干扰，或可见效。’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相对成功的“净祟符”折好，与其他两张丑符放在一起。这三张符，几乎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精神力，但也让他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在应对王建国的委托上，多了点底气。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张大山就醒了。或许是药物和符箓绘制消耗后深度睡眠的作用，他感觉精神比前几天稍好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沉重虚弱，但那种随时会晕倒的感觉减轻了。
他再次前往锦绣家园。
王建国早已等候在家，眼袋比昨天更重了，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张师傅，您找到办法了？”他急切地问。
张大山点点头，没有多说，直接在他家客厅、卧室、书房的主要位置，各贴上了一张“净祟符”。当最后一张符箓在卧室床头贴稳时，王建国忽然“咦”了一声。
“好像……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他有些不确定地感受着，“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感觉，淡了很多！”
张大山自己也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些细微的能量光屑，在“净祟符”微弱的力量作用下，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了一遍，虽然未能根除，但那种无孔不入的干扰感确实大幅降低。
‘符箓起效，然治标不治本。’老潘提醒道，‘外界源头不除，此符效力最多维持三五日便会耗尽。’
“王老师，这只是暂时压制。”张大山对王建国说道，“根源在外面的能量干扰，想彻底解决，可能需要在家中布置一个长期有效的……嗯，‘防护装置’，但这需要时间准备材料。”
王建国却已经十分满意：“能睡个安稳觉就太好了！张师傅，您是有真本事的！酬劳我现在就转给您！”他二话不说，立刻通过手机银行将三万现金转给了张大山。
看着手机银行到账的提示信息，张大山心中稍稍一松。至少，接下来一两个月的房租、药费和基本生活有了着落。
但功德点的危机，依旧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离开锦绣家园，张大山犹豫再三，还是再次来到了南苑旧货市场。他想看看老陈这里，有没有什么不需要太强战斗力，又能快速获取功德点的线索。
老陈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瞥了他一眼：“钱拿到了？看你气色，比昨天像人了一点。”
“托您的福。”张大山在他摊前坐下，“陈老板，除了阳世的委托，您……有没有听说过，哪里有些……嗯，比较‘温和’的，能换取功德点的事情？不一定是凶魂厉鬼，可能就是一些游魂滞留，或者小精怪扰人之类？”
老陈闻言，嗤笑一声：“温和？还想快速赚功德？你小子做梦还没醒呢？”他顿了顿，看着张大山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过……说起来，城南老护城河那边，靠近废弃的‘三官堂’那段，最近倒是有几个钓夜鱼的家伙说，好像听到过水里有人哭，还有人说看到河面上有模糊的白影晃悠，但也没见出什么事。可能就是些淹死鬼执念不散，成不了气候。这种玩意儿，地府那边估计都懒得记录，就算有，功德点也少得可怜，顶天几十点，还不够你塞牙缝的。”
几十点？张大山心中苦笑，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几十点也是救命的稻草！积少成多，总好过坐以待毙！
“具体在哪个位置？”他追问。
老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连这种蚊子腿都不放过，但还是大致描述了一下方位。“你小子……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意味深长地问。
张大山没有回答，只是记下了位置，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老陈摇了摇头，继续擦拭他的花瓶，低声自语：“马面倒台，新人上任，功德见底……嘿，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张大山没有立刻去城南。他先回了出租屋，他需要准备一下，并且要等到晚上。对付水鬼，白天效果不大。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杀猪刀、幽冥光谱识别仪、三张符箓（甲马神行、金光护身、净祟符），以及那枚依旧沉睡的黑葫芦。想了想，他又用矿泉水瓶装了一点朱砂混入少量自身血液的液体，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天色渐渐变暗。
功德点：175点。
时间到了。地府App自动扣除了新一天的100点。余额只剩下最后175点。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没有新的功德点入账，丙拾柒就将……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今夜之行，务必谨慎。’老潘的意念带着严肃，‘水下非比陆地，你如今状态，一旦被拖入水中，凶多吉少。若非万不得已，切勿近水。以符咒、纯阳之物远距离驱散为上。’
“我明白。”张大山深吸一口气。
夜幕彻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张大山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再次出门，融入了夜色之中，向着城南那片荒废的河段走去。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他住的那栋破旧居民楼楼下，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色夹克、面容模糊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他那个漆黑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随即又隐没在黑暗里。
“影蚀”的报复，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潜伏的毒蛇，正在悄然逼近。
而在地府App的另一端，新任联络官“牛头-丙伍壹”正一丝不苟地核对着系统日志，对于编号“阳-戊亥零柒”的合伙人那岌岌可危的功德余额，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日志上机械地记录了一句：“状态未改善，暂无匹配任务。”
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了今夜，城南那条浑浊的护城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