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张大山回到公司二楼，并未开灯，只在窗前静立。远处街角报刊亭的方向，那股冰冷的监视感依旧如芒在背。清除掉咖啡馆的“眼睛”只是第一步，剩下的这个，必须尽快处理。
“报刊亭人流较咖啡馆更杂，白日动手，易生枝节。”潘舜在灵台内分析，“不若待其夜深闭店，再行处置，更为稳妥。”
张大山微微颔首。夜晚，确实是更适合他这类行动的时刻。他不再关注窗外，转而将心神沉入对城西老图书馆那股诡异精神力量的回忆与分析中。纸墨的腐朽气息，粘稠的执念力场，以及那惊鸿一瞥的摇曳烛光……“痴书生”，绝非易与之辈。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不仅仅是老陈口中的“花红”和地府可能的默许态度。他需要了解这个凶魂的“规则”边界。想到这里，他再次拿出手机，屏幕的裂纹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他点开地府App，略过刺眼的赤字警告，直接进入了信息查询界面——这是一个需要消耗少量功德点（通常1-5点不等）的功能，可以查询一些地府记录在案的非绝密信息。
他输入了“痴书生”及其编号“贰拾壹”。
【信息查询中……】
【消耗功德点：3点】
【当前功德点：+85】
【凶魂档案（部分公开）】
【编号：贰拾壹】
【代称：痴书生】
【五行倾向：木\/水（文墨滋养，思绪流转）】
【核心特征：执念化境，精神侵蚀。厌弃粗鄙，尤恶不通文墨者闯入其‘书域’。其力场具备强烈同化性与规则性，擅制造文字迷宫与执念幻境，困锁生灵魂魄，汲取文思与执念为食。】
【已知弱点\/特性（仅供参考）：
1. 其规则之力依托于‘文字’与‘逻辑’，强行破坏规则将引致领域反噬。
2. 对精纯的‘文华之气’或蕴含浩然正气的文字存在一定程度忌惮。
3. 执念核心与某件特定‘文房之物’或某篇‘未竟之作’高度绑定，是为其领域枢纽。】
【处置建议：不建议物理超度。推荐方式：破解其核心执念，或在其规则领域内将其‘说服’、‘驳倒’。警告：心神守一至关重要。】
信息不算多，但关键点很明确：规则、文气、核心物品。这印证了潘舜的判断，硬闯是下下策。地府给出的处置建议也偏向于“文斗”。
“破解执念，或于其规则内驳倒……”张大山默念着这两条建议，感觉比直面疫鬼的衍生物还要棘手。这需要极高的心智韧性、应变能力，甚至可能需要一定的……文采？这恰恰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大山，无需妄自菲薄。”潘舜感知到他的思绪，“刚毅果决，亦是破妄利剑。届时，老夫可助你辨析虚实，固守灵台。然，欲寻其核心，需入虎穴一探。”
只能如此了。张大山收起手机，目光再次投向城西的方向。明天，必须去一趟图书馆，进行第一次实质性的接触。
他盘膝坐下，不再思考其他，开始运转功法，调息凝神，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以应对明日可能到来的凶险。
……
翌日清晨，阳光再次洒满客厅。
石小山的步罡练习已然多了几分昨日未有的圆融，左臂动作虽仍稍显谨慎，但滞涩感已几乎不见。温阳玉贴肉佩戴，丝丝暖意融入气血，加速着伤势的愈合与清气的滋养。
王强照例提着早餐上来，看到张大山也在，便把一份包子和豆浆推到他面前，顺便提了一句：“大山，昨天那三千块我入账了，电费我刚在网上缴了。”他晃了晃手机，“那197块的催缴单可以扔了。”
“嗯。”张大山接过早餐，目光扫过石小山，见他气色又好了一分，心下稍安。
“张大哥，你今天还要出去吗？”石小山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问，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丝自己未能察觉的依赖。
“嗯，去处理点事。”张大山没有明说，“你今日继续巩固，若有客户上门，一切听王强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我明白。”石小山认真点头。
吃完简单的早餐，张大山没有耽搁，起身下楼。经过一楼时，王强正接电话，似乎又在跟供货商周旋尾款的事，语气带着商量的笑，眉头却微微拧着。
张大山脚步未停，直接出了门。他需要为今晚的行动做些准备，同时，也要解决掉报刊亭那个最后的“眼睛”。
他没有再去城南那家小店，破煞针还剩下两枚，足够用了。他需要的是一个靠近报刊亭而不引人怀疑的理由，以及一个能掩盖细微动作的时机。
他在报刊亭附近的几条街道看似随意地逛着，目光扫过周围的店铺。最终，他走进了一家连锁便利店，买了一包烟——虽然他并不抽烟。拿着烟和找零，他走出便利店，站在门口，仿佛是在犹豫去哪里，或者是在等人。
他的位置，恰好处于报刊亭的斜侧方，距离约十米左右，中间隔着人行道和零星的行人。
报刊亭的店主依旧坐在里面，低着头，似乎是在整理报纸。那股冰冷的监视感，如同无形的探针，从报刊亭的某个角落散发出来。
张大山耐心等待着。他需要一个人流稍多，能分散注意力的瞬间。
机会很快到来。一辆载满学生的校车在路口停下，等待红灯。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着从车上下来，准备穿过马路。人流瞬间增多，嘈杂声响起。
就是现在！
张大山看似随意地将拿着烟盒的右手抬起，仿佛是要将烟盒揣进兜里。就在这个动作的掩护下，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极其隐蔽地一弹！
一道微不可查的乌光，比昨日更加迅疾、更加隐蔽，贴着地面，如同游蛇般穿过行人的脚踝间隙，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报刊亭底部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之中！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学生的喧闹声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与此同时，张大山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从报刊亭传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冰冷监视感，应声而碎，彻底消散！
成功了！两个监视点，均已拔除！
他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监视被清除，背后的叛徒必然会察觉。接下来，要么是更隐蔽的监视，要么，可能就是更直接的行动。时间，似乎更加紧迫了。
他没有在原地停留，立刻转身，混入人流，朝着与公司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去一个地方，为今晚探索图书馆做最后的准备——老马那里。
老马，那个原城北殡仪馆的焚化老师傅，精通民间禁忌，或许对这类“执念”、“迷障”之事，有不同于道术体系的独到见解。
穿过大半个城市，张大山来到了老马居住的那片老居民区。敲响那扇熟悉的旧防盗门时，里面传来老马沉稳的声音：“谁？”
“马师傅，是我，张大山。”
门开了，老马站在门后，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平静无波。“进来吧。”他侧身让开。
屋内陈设简单，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香火和某种特殊清洁剂的味道。
“遇到麻烦了？”老马直接问道，给张大山倒了杯白开水。
“想向马师傅请教一下，关于‘执念化境’、‘鬼打墙’这类迷障，民间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或应对的土法子？”张大山没有绕弯子。
老马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执念化境……这东西，厉害的能自成一方小天地，按照自己的规矩来。硬闯，就像是用脑袋撞石头。”他抬眼看了看张大山，“你碰上的是‘文绉绉’的那种吧？带着书墨味儿。”
张大山心中微凛，老马的感知果然敏锐。“是，在一座老图书馆。”
“那就对了。”老马放下缸子，“对付这种东西，蛮力没用，你得顺着它的‘毛’捋。它讲规矩，你就得比它更懂规矩，或者……找到它立规矩的那个‘根基’。”
“根基？”
“嗯。就像唱戏要有戏台子，它弄出这么个迷境，总得有个依托的东西。可能是一本它特别在意的书，一支笔，或者它死前最惦记的某个物件。找到那东西，要么毁了，要么……满足它。”老马语气平淡，却说到了关键，“民间土法子，有时候会用‘问米’、‘扶乩’之类的手段，跟里面的‘东西’沟通，问问它到底想要啥。不过你这情况，进去跟它沟通，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祖传的“镇煞兽牙”吊坠，摩挲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我这儿没什么能直接帮你的法器。不过，可以给你个提醒：进去之后，多看，多听，少动。里面的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可能是虚。守住你自己的本心，别被它的‘道理’带偏了。有时候，最简单的念头，反而能破最复杂的局。”
“最简单的念头……”张大山若有所思。
“嗯。它用文字迷宫困你，你就别忘了，字是人写的，道理是人定的。再复杂的迷局，也有个最简单的源头。”老马说完，便不再多言，端起缸子继续喝水。
张大山知道，这就是老马能给他的全部建议了。这些来自民间经验的智慧，虽然朴素，却往往直指核心。
“多谢马师傅。”张大山起身，将一张钞票压在杯子下——这是规矩，请教这类问题，不能空手。
老马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离开老马家，张大山心中对今晚的行动，思路清晰了不少。找到“根基”，守住本心，以简破繁。
他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王强告诉他，下午没什么特别的事，石小山一直在楼上练功，很安静。
张大山点点头，上楼看了看石小山，见他正在练习一套新的、更复杂的手诀，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架势已有模有样，便没有打扰。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室内拉出长长的影子。
时间差不多了。
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态，真气充盈，心神稳固。破煞针还剩一枚，别在袖口内侧以备不时之需。杀猪刀煞气太重，恐刺激到图书馆那敏感的精神力场，不宜携带。云雷铜符灵性未复，效果存疑。葫爷依旧在沉寂消化中。
今晚，他能依靠的，主要是自身的心神修为、潘舜的见识，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天色完全黑透时，张大山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冷静。
他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昨夜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司，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目标，城西老图书馆。
夜晚的图书馆，比昨夜看起来更加阴森。红砖建筑在稀薄的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巨兽，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口。那股粘稠的精神力场在夜间似乎更加活跃，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向外扩散着诱惑与扭曲的意念。
张大山没有直接从正门突破那生锈的铁丝网和“禁止入内”的牌子。他绕到图书馆的侧面，那里有一扇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只用几块木板胡乱钉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松动的木板卸下，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钻入的缺口。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墨汁变质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身形如同狸猫般轻巧地钻了进去。
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凝滞而冰冷，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站在原地，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将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几秒钟后，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他勉强能看清一些轮廓。这里似乎是一个堆满废弃书架和杂物的房间，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咔嚓。”
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他低头看去，是一支早已干涸断裂的毛笔。
就在他踩碎毛笔的瞬间，异变陡生！
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黑暗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黄、摇曳的光线。他发现自己不再置身于堆满杂物的破败房间，而是站在一条古朴、幽深的长廊之中！
长廊两侧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和洋装书，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旧纸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几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油灯，灯焰无风自动，轻轻摇曳，将书架和地面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长廊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没有尽头。
文字迷宫……开始了！
张大山心中凛然，立刻谨守心神，灵台空明，不敢有丝毫松懈。潘舜的意念也高度集中，辅助他辨析着周围环境的虚实。
他试探着向前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长廊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书架上的书籍标题模糊不清，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力量笼罩。
走了约莫十几步，他来到一个岔路口。长廊在此分成了三条，每条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在岔路口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梨花木案，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纸上用清秀却带着一股偏执劲道的毛笔字写着一行字：
“道可道，非常道。请续下文，择路而行。（注：歪解、不通者，永堕书海）”
张大山看着这行字，瞳孔微缩。
这“痴书生”，竟然直接以道家经典设局！而且要求续写，若理解有误或不通，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