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那句低若蚊蚋的“多谢”在寂静的房间里落下,并未激起太多涟漪。许木只是微微颔首,便回到自己床铺盘膝调息,他消耗太大,无论是灵力还是心神,都急需恢复。
张铁站在两人中间,看看面色复杂、闭目不言的李炎,又看看脸色苍白、已然入定的许木,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他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选择不去打扰两人,轻手轻脚地收拾起刚才捣药留下的残渣。
接下来的几日,丙字柒号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李炎因灵力反噬,需要时间调养,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躺在床上,或是勉强坐起运转功法梳理经脉。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对许木和张铁投以毫不掩饰的轻蔑,但也绝口不提那日之事,只是偶尔目光掠过许木时,会带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许木则一如既往。每日天未亮便起身修炼,然后前往百草园和孙长老的丹房。那日救治李炎,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举手之劳,过后便不再放在心上。他依旧沉默寡言,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炼和那看似繁重琐碎的杂务之中。
最不适应这气氛的,反而是张铁。
这日,从西山兽栏回来,张铁身上依旧带着那股难以彻底洗净的腥臊气。他看了看盘坐在床上、周身气息已然平稳许多的李炎,又看了看空着的、属于许木的床铺,犹豫了一下,还是瓮声瓮气地开口:“李师兄,你…你好些了没?”
李炎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铁似乎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许木那天可着急了,跑得跟阵风似的,俺都没看清他咋弄的,就把你给治好了…”
李炎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接话。
张铁却不觉得尴尬,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许木是真厉害啊!在百草园,连陈执事都夸他!在兽栏也是,那些脾气暴躁的火犀兽,就他不怕,还能看出哪头要生病…俺要是有他一半本事就好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纯粹的佩服,没有丝毫嫉妒。
李炎终于睁开眼,瞥了张铁一眼,见他一脸憨直,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心中那点因被提及糗事而产生的不悦也散了。他哼了一声,带着些许傲然:“照料畜生、摆弄花草,算什么本事?修仙之人,终究要靠自身法力说话。”
“那是,那是,李师兄你的法术也厉害!”张铁连忙点头,随即又挠头道,“不过…法力再厉害,受了伤也得治不是?那天要不是许木…”
李炎脸色一僵,顿时语塞,有些恼火地重新闭上眼,不再理会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憨货。
张铁见他似乎不想说话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放在床脚的那本《青云炼气诀》,皱着眉头,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研读功法,只是那专注中带着痛苦的表情,说明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并不轻松。
傍晚,许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他今日在孙长老的丹房,又被指派处理一种名为“黑曜石”的低阶炼器材料,需要用特定的锤法和微弱的水系灵力震荡,将其中的杂质剥离。一下午下来,双臂酸痛更甚昨日,灵力也消耗殆尽。
他刚推门进来,张铁立刻放下那本被他翻得卷边的功法,凑了上来,脸上带着关切:“许木,你回来啦!今天咋样?累不累?俺给你留了俩馒头,还热乎着!”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白面馒头,塞到许木手里。馒头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许木愣了一下,看着张铁那憨厚真诚的笑容,心中微微一暖。他接过馒头,低声道:“谢谢。”
“谢啥!俺们是室友嘛!”张铁大手一挥,很是豪爽,随即又压低声音,指了指李炎的方向,“李师兄今天能自己坐起来运功了,就是脸色还不太好。”
许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慢慢吃着馒头。馒头有些干硬,但对他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
张铁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许木…那个…俺有个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许木咽下口中的馒头,看向他。
张铁连忙拿起那本《青云炼气诀》,翻到第三页,指着上面一段关于灵力运行路线的描述,苦恼道:“就是这里…这个‘气走足厥阴,上行至膻中’,俺…俺老是找不到感觉,灵力走到大腿那里就…就散了…俺是不是太笨了?”
他说着,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许木放下馒头,接过书册。他知道张铁是四系杂灵根,资质只比自己好上一点,修炼同样艰难。他仔细看了看那段描述,又回想周师叔讲授时的要点,以及自己修炼时的体会。
“张铁,你不笨。”许木先肯定了他一句,然后耐心解释道,“足厥阴肝经,行于下肢内侧。你灵力至此而散,或许是因腿部经脉不够通畅,或是引导心神不够专注所致。”
他放下书,示意张铁坐好:“你且运转功法,将灵力引至大腿处,不要急于上行,细细感受那股‘散’的感觉,告诉我具体在哪个位置。”
张铁闻言,连忙盘膝坐好,闭上眼睛,努力运转功法。他眉头紧锁,额头青筋微跳,显然十分吃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指着自己左腿内侧一个位置:“就…就这里,感觉堵得慌,然后气就跑了…”
许木伸出手指,隔着衣物轻轻按在他所指的位置:“是这里吗?”
“对!就是这儿!”张铁连忙点头。
许木沉吟片刻。他想起《百草鉴》中曾提及,某些体质特异者,经脉中可能存在极其细微的、天生的滞涩点,寻常内视难以察觉,却会影响灵力运转。他虽无法确认张铁是否属于此种情况,但可以尝试帮他疏导。
“你放松,不要抵抗。”许木说着,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木系灵力。木主生机,其性温和,最适合疏导。
他将这丝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张铁所指的位置。他的神识也随之探入,仔细感知。果然,在那处经脉节点,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阻滞感,如同溪流中的一颗微小沙砾。
许木控制着灵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冲刷、温养着那处细微的阻滞。
张铁只觉得一股温和的热流涌入腿部,那处一直让他感觉堵胀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酸麻感,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感涌现!
“咦?通了!好像…好像真的通了!”张铁惊喜地叫出声来,下意识地就要运转灵力尝试。
“别急。”许木收回手指,脸色又苍白了一分。这种细微的疏导,对神识和控制力的要求同样不低。“慢慢引导灵力,循经而上,试试看。”
张铁依言,再次闭目运功。这一次,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大减,灵力顺利地通过了大腿处的经脉,缓缓上行,虽然依旧缓慢,却不再中途溃散!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光芒:“成功了!许木!俺成功了!灵力能上去了!”他一把抓住许木的胳膊,用力摇晃着,“你太厉害了!你咋啥都会啊!”
许木被他摇得有些头晕,勉强笑了笑:“只是凑巧知道一点法门,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不!就是你厉害!”张铁斩钉截铁,看着许木苍白的脸,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愧疚道,“啊!是不是又累着你了?你快休息!快休息!”
他对许木的佩服,此刻简直达到了顶点。在他简单淳朴的认知里,许木不仅人好,不怕脏累,懂得多,还能帮他解决修炼难题,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对面床铺上,一直闭目调息的李炎,将两人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他虽然没有回头,但紧抿的嘴角,却透露出一丝复杂。许木方才那手精细的灵力疏导,绝非寻常炼气二层弟子能够做到。这个伪灵根室友身上,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张铁俨然成了许木最忠实的拥护者。每天从兽栏回来,都会给许木带上点吃的,或是几个野果,或是一块肉干。修炼上遇到问题,也不再自己埋头苦钻,而是第一时间向许木请教。
许木也并未藏私,只要是自己知晓的,都会耐心解答。他发现张铁虽然悟性不高,但心性淳朴,毅力惊人,而且对他有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在这步步荆棘的修仙路上,能得此一份纯粹的友谊,让他倍感珍惜。
而李炎,在伤势逐渐痊愈后,虽然依旧不怎么与许木和张铁交流,但那种咄咄逼人的倨傲之气,却收敛了许多。他依旧每日刻苦修炼,目标直指外门小比,只是偶尔看向许木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
这一日,许木在孙长老丹房,刚刚将一批新送来的“烈阳草”按照要求处理好,分类晾晒。孙长老检查过后,难得没有挑刺,只是哼了一声:“马马虎虎。”
随即,他丢给许木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布袋,里面装着大约两三斤黄褐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
“这是‘蚀骨藤’磨的粉,杂质太多,没法直接用。”孙长老漫不经心地道,“给你三天时间,把里面的‘麻痹毒素’精华给老夫提纯出来,要求纯度至少七成。方法自己想办法,丹房里的工具和低阶药材随你用,但若是浪费了材料,或者提纯不出来…”他顿了顿,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许木接过布袋,心中凛然。蚀骨藤,低阶毒草,其麻痹毒素是炼制某些特殊丹药的辅料,但提纯极其困难,因其毒素与藤粉本身结合紧密,且性质不稳定,容易在提纯过程中分解失效。要求七成纯度,这对一个炼气二层、从未正式学过炼丹的弟子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无疑是孙长老又一次刁难,或者说,考验。
“弟子尽力。”许木没有退缩,将布袋小心收好。
回到丁区的小偏房,许木立刻开始研究这蚀骨藤粉。他先是取出一小撮,仔细观察色泽、颗粒,又嗅闻其气味,甚至沾了一点在舌尖尝了尝(极其小心,立刻吐掉漱口),感受其毒性。
然后,他闭目凝神,回忆《百草鉴》中关于蚀骨藤的所有记载,以及孙长老那本《基础灵材图录》里提及的几种粗浅提纯法门。
“水浸法?不行,毒素微溶于水,且会大量流失…”
“火焙法?温度稍高,毒素立毁…”
“酒精萃取?需要高度灵酒,成本太高,且不易控制…”
一种种方法被他提出,又逐一否定。直到深夜,他依旧没有找到稳妥可行的方法。桌上的油灯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专注的脸庞。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第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