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晓之拆开信封，甚至不曾假于人手，上面的内容悉数披露在眼下，她不禁微微摩挲着信纸。
上一次在塔楼，程青怀那喂毒时却装作恰到好处的动容眼神和那百般甜美火辣的滋味，至今想来仍让她心头微热。
那样一个智计百出、心性坚韧、竟是屡次能挣脱她精心布下棋局的男人，实在太稀有了，稀有到让她忍不住想要将其彻底捕获、牢牢掌控在掌心，欣赏他挣扎反抗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的能力、他的清醒、他的那份近乎冷酷的决断力，都不由让人深深着迷。纵容他“自由”在外这些时日，已是极限。如今，是时候收紧他颈项上的锁链了。
信封内容在她那里过了一遍眼。其实内容很简单，程青怀不过将那一夜与左相如的谈话简略做了结尾，有关选择权与否左相如现下无论任何承诺说了都不算，退一步海阔天空，或许往后她们还能见面。
赫连晓之柔柔地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交织的森罗寒狱。
而此时，远在江北府宁州，那座孤悬于金风晓月楼总坛绝顶之上的华丽囚笼中，程青怀依旧在昏沉中辗转。
他似乎陷入了无边的梦魇，眉头紧蹙，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意识模糊的深处，强烈的不安仿佛化作柔软却绞紧的蛇，无声无息缠绕着他的心神。程青怀仿佛感知到了那双来自阴影中逐渐浮现的眼睛，兰肆月！
——
赫连晓之的船队抵达贺州西城门码头时，左相如已率贺州主要官员依礼等候。官船巍峨，旌旗招展。
这在上一次还是三皇女有的待遇，即便四皇女威势几近于无，左相如的做法也不曾被人所诟病。舱门开启，在两名长随书秦和无炼的搀扶下，赫连晓之缓缓步下舷梯。
身着略显朴素的宫装，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在凛冽江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以丝帕掩唇，不时发出压抑的轻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看起来非常虚浮。
左相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意打量。却不知眼前这位，正是她心心念念要逮捕归案、掀起贺州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
然而，此刻赫连晓之顶着四皇女的身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记忆中数次交手的流沙帮余孽首领的确判若两人。若她有心遮掩，简直天衣无缝。
左相如上前一步，“臣左相如，恭迎四殿下。”
“左将军……咳咳……免礼。”赫连晓之的声音清亮柔和，声线却不稳，有明显的虚弱气短，“劳烦将军……与诸位大人久候，本宫……身子不争气……”
她微微喘息着，在左相如身前站定。两人相视而立，对比鲜明：左相如一身玄色皮甲，身姿挺拔如松，英气勃发，姿态矫健犹如猛虎蓄势待发；而赫连晓之则柔弱无骨，病色沉沉，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她更像是适宜被人精心侍弄的珍贵花草。
双方随意寒暄了几句，待这场迎接仪式接近尾声时，左相如随意提了一句接风宴之事，然而这后续却被赫连晓之以“病体难支，恐扰诸位雅兴，更不愿劳民伤财”为由，温和却也坚决地推拒了。
这与当初三皇女赫连献之抵达贺州时大操大办、志得意满的姿态截然不同。这位四皇女的低调，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避嫌，反而让一些心思敏锐的官员心生好感。她低调地入住了贺州行辕，身边只带着书秦和无炼两名长随。
左相如微微讶异，她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四皇女本无甚印象，但女皇选择她来接引三皇女，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女皇在重新布局，在平衡，在寻找新的支点。左相如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变化，但从不过分担忧。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她自有立足的根本。
拒绝了接风宴大操大办，住进行辕的赫连晓之并未在里间久歇。反而在当夜，她便递上拜帖，登门拜访了被限制行动的三皇女赫连献之。
三皇女的临时府邸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赫连献之端坐主位，脸上敷着精心修饰的妆容，依旧温润带笑，然而眼神深处却藏不住被左相如当众拿下崔明珍、颜面扫地的怨怼与不甘。她故意晾了赫连晓之足足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命人开门。
“四妹妹来了？坐。”赫连献之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慵懒，目光扫过赫连晓之苍白的脸和纤弱的身形，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视。
她随意地指了指下首的座位，仿佛在招呼一个无关紧要的来客。在她眼中，这个出身尴尬而又体弱多病、同母异父的皇妹，不过是女皇用来敲打她、又不会真造成威胁的工具罢了。
赫连献之状似随意地询问着女皇的态度，话语间却暗藏机锋，字字句句背后藏着的无不是高贵的傲慢与试探。
赫连晓之低眉顺眼地坐着，丝帕掩唇，不时轻咳，声音温软，应答间滴水不漏，仿佛一拳打在了最柔软的棉花上。无论赫连献之如何旁敲侧击、明嘲暗讽，她总是那副温顺无害、谨小慎微的模样，让赫连献之憋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厌烦地挥挥手：“本宫乏了，四妹妹请回吧。”
“那三皇姐好好休息，皇妹就先回去了。”赫连晓之恭敬地行礼告退。
待她踏出三皇女临时府邸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门在身后关合，两侧甲兵依然肃立在两侧，寒冬冷风无孔不入，见状赫连晓之道了一句“诸位辛苦”，甲兵只微微点头。
赫连晓之一笑，走入书秦为她撑起遮挡风雪的伞下，二人向着停在府门外的马车走去。
待上了马车，那一直虚弱微躬的脊背才缓缓挺直。她撩起车帘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府邸，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微微眯起，一丝属于兰肆月漫不经心的危险气息悄然流淌出来，随即又迅速敛去。
书秦默然垂首煮茶，敏锐地捕捉到了主子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她低声道：“殿下，雪夜寒凉，饮杯茶暖暖身子。”
厚重的车帘隔绝了车外的风雪与府邸的灯火，只余下车厢内暖炉散发的融融暖意，以及书秦手中茶壶里飘出的清雅茶香。白玉茶盏在书秦手中温润流转，她动作行云流水，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玉盏中，有种赏心悦目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