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气如同毒蛇，丝丝缕缕钻进骨髓。程青怀蜷缩在地洞角落的阴影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意识在冻僵的边缘浮沉。
“你很冷吗？”
左相如的声音在狭窄的地洞内响起，突兀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
这声音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程青怀勉力维持的迷糊。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程青怀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没什么，不用管。救你不过是一时发了善心，看你衣料讲究，想必是位贵人吧。追杀你的人恐怕还在附近，你就不必想着如何报答了，天亮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语速平缓，字字句句却像在两人之间砌起一道无形的冰墙——救人只是偶然，不图回报，更怕惹祸上身。潜台词清晰得刺耳：别连累我。
左相如听懂了，黑暗中传来她一声极轻的哼笑，气息有些短促，显然伤势在身有所影响，然而她却并未放弃，而是道：“既然如此……若我侥幸活下来，总该有资格向我的救命恩人报答了吧？你也知道，我身份不凡，出手必然大方。放弃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不可惜么？”
程青怀只觉得寒意更甚，几乎要冻僵他的五脏六腑，连带着脾气也恶劣起来，毫不客气地刺了回去：“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来再说吧。我只是路过，顺手捞了你一次，不奢望你的报答，更别指望我会留下来帮你做别的。”
他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偶然路过、胆小怕事的普通人，杜绝对方提出诸如“帮我联系手下”这类更麻烦的请求。
然而，一个真正的普通人，见到左相如这等重伤的贵人，敢轻易带回来，还精准地藏进这隐秘地洞？既然知道有追杀者，出手相救那一刻，麻烦就已经沾上了身。
左相如心知肚明，却不再纠缠这个逻辑漏洞，话锋一转，带着探究：“你家在这片林子里？据我所知，此地人迹罕至，野兽横行，你……独自一人？”
程青怀被她层出不穷的问题搅得心烦意乱，从未见过如此“知恩图报”、刨根问底的贵人，语气越发不耐：“不必再问！我只担心知道得太多，平白招惹杀身之祸！”
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指责左相如心怀叵测了。
左相如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辜，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恩人，你这脾气也忒差了些。我本意不过是问你冷不冷，是否需要靠近些互相取暖，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看来今夜这寒气，还不足以冻掉你那身倔骨头。”
她语气轻飘飘，却像软刀子，精准地戳在程青怀此刻最狼狈的处境上。
程青怀索性闭口不言，打定主意不再浪费口舌。他绝不可能靠近左相如，一旦靠近，他身上刻意营造的“普通人”假象就会在近距离下土崩瓦解。
若非此刻夜色深重，野外危机四伏，他早该在她步步紧逼的试探下抽身离去。身份绝不能暴露，他不想招惹身后这个“大麻烦”。
然而，程青怀的沉默并未换来安宁。黑暗中，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响起。左相如竟挣扎着，忍着伤痛，径直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过来。
程青怀心头一惊，刚想厉声呵斥“别过来！”，一股混合着血腥气、药草和独属于左相如的冷冽气息已扑面而来。
下一瞬，一双带着灼人体温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这具几乎冻僵以至于动作和思维都陷入迟缓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仿佛足以融化骨髓的温暖瞬间包裹了他。
程青怀这次是真的僵住了。思想上，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推开她、远离她！但大脑发出的指令，对这具被寒意彻底麻痹、贪婪汲取热源的身体，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他像一块骤然投入温水的冰，在左相如坚韧而温暖的怀抱里，僵硬得如同一尊冰雕。唯有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泄露了他身体本能的渴求。
“呵……”左相如的低笑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距离极近，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无法忽视的战栗和瘙痒，“还在硬撑？程青怀。”
那个名字被清晰地吐出，如同惊雷在程青怀脑海中炸响。他灵魂都仿佛被这声呼唤逼得想要破体而出，仓皇逃离！她竟如此笃定，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仅凭几句试探？
“嗯？”左相如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那标志性的、带着压迫感的尾音上扬再次袭来，如同无形的枷锁，“你真当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告诉我，有谁会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却硬是犟着不肯吭一声？
有谁体质弱得像个纸糊的人儿，却敢独自一人在野兽环伺的荒野行走？有哪个口口声声‘不愿招惹麻烦’的路人，会‘大发善心’救下一个浑身是血、一看就代表着滔天大麻烦的贵人？
还如此精准地找到这藏身的地洞？程青怀，你告诉我，这样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她一连串的诘问，如同剥茧抽丝，精准地撕开了他所有伪装的薄弱点。程青怀心中既惊于她敏锐如妖的洞察力，又忍不住泛起一丝荒谬的疑惑：
她凭什么如此笃定是他？难道从未想过，在那种绝境下，他程青怀——在她认知里或许还与兰肆月勾结的程青怀——更可能做的，是落井下石，给她致命一击吗？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左相如竟也并未再咄咄逼人，只是默默地、更用力地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去暖怀中那具冰凉的躯壳。
源源不断的热度透过相贴的衣物传递，程青怀僵硬的身体终于渐渐软化，颤抖也平息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