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断的那一刻，我听见了烧焦的纤维一根根崩裂的声音。
火光在头顶晃，追兵还在往下射箭，有支箭擦过我的肩膀，钉进崖壁后弹进了黑暗。我和谢琬已经腾空，身体像石头一样往下砸。风从耳边冲过去，吹得眼睛睁不开，我能感觉到谢琬的手死死搂着我的腰，指甲陷进衣服里。
我知道现在不能乱动，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视野里全是翻转的岩壁和跳跃的火光。我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开始算——高度、风速、落点距离、水流方向。这些数字一串串冒出来，像以前熬夜写数据分析报告时那样清晰。
眼角扫到右侧崖壁有一块凸出的岩石，颜色比周围浅，是砂岩。这种石头结构松散，受力容易碎。我立刻判断出可以借力的位置。
“抱紧！”我吼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我没等她回应，抬起腿，在接近那块岩石的瞬间狠狠踹了上去。脚底传来硬物碎裂的触感，紧接着是一股反冲力推着我们横向偏移了一小段。
这一脚很关键。
如果没踹准，我们就会直接撞上下方突出的石棱，不死也残。现在这股力虽然不大，但足够让我们避开最危险的区域。
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我顺势把背部朝向预计落水区。河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低沉而急促，说明水流不慢。我咬破舌尖，疼痛让我保持清醒，同时屏住呼吸，双臂将谢琬牢牢护在胸前。
“要入水了！”我说。
话音落下的一瞬，我们砸进了漆黑的河面。
冲击力很大，像是被人用铁棍从头到脚抽了一记。冷水猛地灌进鼻腔和耳朵，整个人瞬间失温。伤口被泡开，左臂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蹬腿上浮。
脑袋冒出水面时，我第一件事就是摸谢琬的脸。
“醒着吗？”我问。
她咳了几口水，手指还抓着我的衣服，点了点头，嘴唇发紫。
“别松手。”我说，“跟着我动。”
头顶上方还有火光，追兵站在崖边往下看，影子投在水面上晃。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接着几支箭射了下来，落在不远处激起水花。
我拉着她往旁边游了几米，找到一处凹进去的岩脊，把她推到后面藏好。这里水流稍缓，岩石挡住了视线，暂时不会被发现。
“他们……还能看见我们吗？”她喘着气问。
“现在看不到。”我说，“但他们知道我们没死。”
她靠着石头坐稳，全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手指止不住地抖。我不怪她，刚才那一摔谁都受不了。
我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左手伤口又裂开了，血混在水里往外渗。衣服也被划破几处，右肩有擦伤，但骨头没事。唯一麻烦的是右手还是麻的，使不上劲。
撕下一块还算完整的衣角，我用力按在左臂伤口上。布料很快被浸红，但我没换，继续压着。这时候止血比干净重要。
“你还撑得住？”她抬头看我。
“死不了。”我说，“至少现在不会。”
她哼了一声，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力气。
上面的火把慢慢散开了，有人在骂，声音带着怒意。看来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活下来，更没想到还能躲进暗处。
脚步声在崖顶来回走动，过了会儿，一部分人开始收弓撤离，剩下几个留在原地守着，估计是怕我们爬上岸。
“他们会绕路下去。”我说，“留的人不会太多，主力肯定去前面堵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等。”我说，“等他们走远一点，再顺着水流走。”
她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河水很冷，长时间泡着会抽筋。我让她尽量蜷缩身体，减少热量流失。我自己靠着岩壁，闭眼调整呼吸，脑子里重新整理路线。
这条路不是随便设的。能让人从悬崖掉进暗河，说明设计者早就考虑过逃生路径。皇后当年布局，未必想到会有今天，但她留下的机关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有退路。
我不是她计划里的棋子，但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格子里。
谢琬忽然抓住我的胳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哪样？”
“知道藤会被烧，知道我们会掉下来，知道这里有河。”
我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踹那块石头？你怎么知道它会碎？”
“我猜的。”我说，“砂岩风化严重，一脚下去八成裂。就算不裂，也不亏。”
她盯着我，眼神有点复杂：“你总是这样，把命当数据算。”
“不算是活，算了不一定活。”我说，“我只是不想死得太蠢。”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石头缝里的泥：“母后要是活着，会不会也这么冷静？”
“她比你冷静。”我说，“她敢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二十年不见一面，就为了等一个能破局的人。这种人，不会慌。”
谢琬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膝盖。
我靠在岩壁上，感觉体温一点点被水吸走。伤口疼得厉害，但我不能动它。现在最怕的就是感染，可在这鬼地方，连干净水都没有。
头顶的火把终于熄了两支，剩下的也在后退。
时机差不多了。
“准备走了。”我说。
她抬头：“往哪走？”
“顺水。”我说，“水往低处流，总有出口。”
她扶着岩壁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站稳。我先探出头观察一圈，确认没有箭矢落下，才拉着她离开藏身处。
刚游出去不到十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刚才待过的岩脊塌了半边，碎石哗啦啦掉进水里，激起大片波浪。应该是上面的人扔了重物下来试探，或者干脆炸了那段崖壁。
“他们真看得起我。”我说。
谢琬没笑，只是抓紧了我的手。
水流逐渐变急，推着我们往前。两侧岩壁收窄，头顶完全黑了，只有脚下微弱的反光能辨出路。我让她跟紧，不要乱动，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
游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河道突然下沉，形成一段短坡。水在这里加速，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
“抓牢！”我说。
话音刚落，水流猛地一拽，我们被卷进更深的黑暗。
身体失去控制，随着水流翻滚，几次呛水。我拼命划动还能用的那只手，试图稳住方向。谢琬在我旁边，手一直没松。
不知过了多久，冲击减弱，水流恢复平稳。
我再次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四周依旧漆黑，但空气流通了些，说明离出口不远。谢琬也冒了头，咳嗽着吐水。
“你还好吧？”我问。
她点点头，刚想说话，忽然抬手指了指上游。
我顺着她目光看去。
黑暗中，几点火星正顺着河面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