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星辰，偏偏是个例外。她永远安静地坐在斜前方的座位上，脊背挺得笔直，像株被精心丈量过角度的新竹，没有丝毫歪斜。
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埋着头，要么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偶尔停顿思考时，才会抬起笔，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要么就是捧着课本看得专注，眉头微蹙，连窗外同学打闹的喧闹、走廊里传来的笑声，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与她毫无关系。
偶尔和同桌聊两句话，也多是关于“这道物理题的受力分析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方法”
“老师布置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吗”，神色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下午会不会下雨”，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更不会借着聊天的由头，往傅凌川的方向多瞟一眼。
最让傅凌川在意的是，她看他的眼神——真的和看教室里掉漆的木桌、沾着粉笔灰的黑板没有任何区别，没有好奇，没有惊艳，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他不是那个被众人围着的“傅家少爷”，只是教室里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陈设。
这种彻底的无视，起初让傅凌川觉得有些……新鲜。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成为人群的焦点，习惯了别人看他时带着或羡慕或讨好的目光，还从没被人如此“平等”地对待过——他难道还比不上一张冷冰冰的桌子、一块不会说话的黑板？
心里甚至隐隐窜起一丝不爽，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算不上生气，却总觉得别扭。但很快，这种微妙的不爽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好奇。
他开始忍不住想，这个穿着旧校服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她的世界里，难道真的只有公式和课本，没有其他想关注的东西吗？
渐渐地，傅凌川发现，沈星辰的“独”并非刻意伪装。
她似乎真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没有班级八卦、没有同学间的闲言碎语，只有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课本里绕不开的定理，还有各种封面印着外文、看起来晦涩难懂的课外书——有时是厚厚的《数学分析》，有时是全英文的《物理学原理》，书页边缘还写着细碎的批注，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她的成绩好得惊人，尤其是数理化，每次测验的分数都高得让人望尘莫及。
数学考试常常是满分，偶尔扣一两分，也只是因为步骤写得不够“规范”；物理的受力分析、化学的方程式配平，更是做得毫无破绽，几乎科科都能碾压包括傅凌川在内的所有人。
但她从不炫耀，哪怕试卷发下来时，周围同学发出“哇，沈星辰又是满分”的惊叹，她也只是安静地翻开试卷，指尖划过错题（如果有的话），眉头微蹙着思考错因，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仿佛那满分的成绩与自己无关。
甚至在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点名表扬她“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很新颖，比我准备的方法还要简洁”时，她还会微微蹙下眉，眼神里带着点“没必要特意说出来”的无奈，仿佛被表扬是件浪费时间的麻烦事，还不如多做两道题来得实在。
几次随堂测验和月考下来，“沈星辰”这个名字，已经和“年级第一”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学校公告栏的红榜上，她的名字永远用红色的马克笔写在最顶端，像颗钉死在那里的钉子，任凭其他名字怎么变动，都纹丝不动。而傅凌川，则第一次尝到了“屈居人后”的滋味——稳定地占据着第二或第三的位置，偶尔能冲到第二，却始终摸不到第一的边。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从小学到初中，他傅凌川什么时候让别人抢过第一？
就算偶尔因为粗心失误，也绝不会连续几次落在同一个人后面，更别提对方还是个刚转学来的女生。
一种微妙的好胜心，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起初只是小小的萌芽，嫩得一吹就倒，可随着一次次在红榜上看到沈星辰的名字排在自己前面，随着每次数学课上老师拿她的解题思路当范例，那萌芽便飞快地生根、长叶，渐渐缠绕住他的注意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沈星辰。
观察她低头写字时，脖颈露出的纤细线条——皮肤是冷调的白，像上好的瓷器，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上面会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泽；观察她垂着眼睫演算时，长睫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偶尔会有细碎的阳光落在睫毛尖上，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让她原本清冷的侧脸多了几分柔和。
他会在午休时，故意绕远路去图书馆——明明教室后面就有书架，却偏要穿过半个校园，只为看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抱着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英文原着，手指偶尔会轻轻划过书页，遇到重点段落，还会拿出笔在旁边做批注，看得津津有味，连他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假装找书看了十几分钟，都没被她察觉。
他也见过隔壁班那个长得不错的男生，趁着放学堵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攥着封粉色的情书，耳朵红得像要滴血，结结巴巴地对沈星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星辰平静地打断。
她双手背在身后，姿态礼貌却疏离，接过情书看都没看，又轻轻递了回去，语气没有丝毫犹豫：“谢谢，不过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不想考虑其他事。”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半分暧昧，说得干脆又直接，让那个男生愣在原地，连话都接不上。
他甚至开始在数学课上，收起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以前总爱趴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走神，或者在桌下偷偷玩会儿手机，可现在，他会坐直身子，手里拿着笔，认真地在课本上划重点。
老师讲题时，他会下意识地和沈星辰的思路赛跑——老师刚写出题目，他就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试图找出她解题过程中的破绽，或者在心里构思比她更简洁的方法，哪怕只是快一秒想出思路，都能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
偶尔，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难度极高的附加题，目光在他和沈星辰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你们俩谁来试试”的期待时，他会罕见地主动举手——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从不屑于抢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觉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可现在，他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然后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中，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沈星辰平静的注视下，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解答。
偶尔还会故意放慢速度，在写关键步骤时，抬头往沈星辰的方向瞟一眼，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道题，我也可以解出来”。
那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没有对话，没有争执，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少得可怜——大多数时候，他看她时，她都在低头做题；她偶尔抬头，也只是看黑板，从不会与他对视。
可空气里却始终涌动着一股暗流，像湖面下看不见的漩涡，谁都想在这无声的比拼中，占据那微不足道的上风，谁都不想被对方落下。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直接的对话。就算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也只是各自走各自的路，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双手插兜，步伐慵懒；她则是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身边走过去的只是个陌生人，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但那种存在于空气里的竞争张力，却像一层薄薄的雾，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两人周围，连一些敏锐的同学都察觉到了异样——有人发现傅凌川上课不再走神，甚至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有人注意到沈星辰的草稿纸上，偶尔会出现两种不同的解题思路，像是在刻意验证哪种方法更简洁；还有人在月考后，悄悄拿着两人的成绩单对比，压低声音议论“傅凌川这次又差了沈星辰五分，看来第一的位置真要被沈星辰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