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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书房门虚掩,暖黄烛光透出,伴随着少女清脆的笑语和一个男人低沉、明显带着忍耐的回应。

李承鄞推门而入。

姜保宁端坐在承恩殿屏风后紫檀木书案之后的高座上,高踞主位。

水蓝色云锦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松松挽着,点翠步摇随着她摇扇的动作轻轻晃动。

午后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柔光,她微微侧首,看向书案前伏案写字的李念毓,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那份雍容沉静的气度,足以令任何外人赞叹太子妃的贤淑。

“手腕抬起来些,毓儿,”

她的声音温软如春风,带着一丝教导的耐心,“这笔锋就软了。裴将军方才不是指点过你横要平直有力吗?”

裴赫卿此刻却像根绷紧的弦。玄色劲装下的肌肉线条都透着僵硬,他薄唇紧抿,俊朗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看向姜保宁时,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疏离。

他下颌线条绷得更紧,抱拳的动作生硬得像块石头:“末将粗鄙,不敢言教。公主聪慧,勤练即可。”

李念毓抬起头,小脸微红,带着少女的娇憨和崇拜:“裴将军,你就再教教我嘛!保宁嫂嫂都说了你教得好!”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裴赫卿被公主的目光看得耳根微热,却更显局促,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案后那位笑吟吟的主母,仿佛那温柔的笑容是淬了毒的蜜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极其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半步,离书案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隔空硬邦邦地指点:“公主,指实……腕松。意在笔先,莫迟疑。”

就在这时,姜保宁似乎感应到了门口的注视。

她抬眸望来,那双漂亮的杏眼在看清是李承鄞的瞬间,她摇扇的动作停了,红唇微撇,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才回来?打扰我们了?”

没有丝毫起身相迎的意思,反而将团扇随手往书案上一丢,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李承鄞,”

她开口,声音清脆,带着点娇蛮的质询,“你杵在门口当门神呢?挡光了知不知道?毓儿还写字呢!”

李念毓被嫂嫂这突然的变脸和直呼太子名讳吓了一跳,怯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

裴赫卿则如蒙大赦,立刻抱拳,声音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末将参见太子殿下!末将告退!”

李承鄞的心,在听到那声直呼其名的“李承鄞”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尖锐的酸涩。

这熟悉的跋扈,这毫不掩饰的骄纵,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奇异地与父皇那些冰冷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压力。

“姜氏一族,势力盘根错节……”

“提防……不可让任何一家独大……”

“帝王之心,不可专宠一人……”

“卢秉权的大女儿……多给几分眼神……”

还有那利用病重母后的冷酷安排……

就是眼前这个对他毫不客气、骄纵任性的女人,她的家族正被他和父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正算计着征伐她母族故地以图功业,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家族、分割她恩宠的阴谋正在酝酿!而他袖中揣着的,就是指向这场风暴的引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要忤逆父皇的决定。

“看什么看?”

姜保宁被他复杂难言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柳眉微竖,骄横更甚,“哑巴了?还是被父皇训傻了?”

在她走近,带着一股清雅的馨香,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戳他胸膛时,李承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猛地出手,在姜保宁的手指碰到他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小,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强硬和……急切。

姜保宁吃痛,惊呼一声,骄纵的表情瞬间被错愕取代,杏眼圆睁,“李承鄞!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李念毓吓得捂住了嘴。

他紧紧攥着姜保宁纤细的手腕,感受着她肌肤的温热和脉搏的跳动。

“保宁……”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沉重,甚至压过了她手腕上传来的挣扎力道。

姜保宁挣扎的动作顿住了,被他声音里那股陌生的情绪所摄。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李承鄞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想说他绝不会纳妾,绝不会让别的女人踏入东宫半步!

他想告诉她,他宁愿承受父皇的雷霆之怒,也要护住她此刻这份对他毫无保留的真实!

但他最终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将这份汹涌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决心,化作掌心更紧的力道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没什么。”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只是……忽然很想……抓紧你。”

他收紧手指,将她微凉的手腕握得更牢,仿佛要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隔绝开外界所有的风雨和算计。

姜保宁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手腕也被他攥得生疼,她用力想抽回手,脸颊却微微泛红:“李承鄞!你弄疼我了!快放手!大白天的,毓儿还在呢!成何体统!”

李承鄞没有放手。他拉着她,无视她的挣扎和妹妹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向内殿。

他需要她,需要她这鲜活、任性、只属于他的存在,来对抗整个世界的冰冷和算计。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生出了对抗父皇意志的孤勇。

袖中那份密奏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要尽快找到那个“理由”,一个能让他以雷霆之势立下赫赫战功、彻底掌握话语权的理由。

唯有掌握足够的力量,他才能护住她,护住她这骄纵任性、却让他甘之如饴的模样。

内殿的烛光比书房更暖,熏香也更浓郁。

李承鄞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还在挣扎叫嚷的姜保宁拉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李承鄞!你放开!手要断了!”

姜保宁气急败坏,水蓝色的衣袖都被他攥出了褶皱,脸颊因恼怒和刚才的挣扎泛着动人的红晕,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燃着怒火,瞪着他,“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被父皇骂得失心疯了?!”

李承鄞看着她鲜活生动的怒容,听着她毫无顾忌的呵斥,他需要这份真实,这份只在他面前才展露无遗的骄纵任性。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是被她纳入最真实领地的人。

他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更紧地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宠溺,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闹……让我抱抱。”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

姜保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脆弱的拥抱弄得一愣。

挣扎的力道小了些,但嘴上依旧不饶人:“谁跟你闹!放开!勒死我了!你还没说呢,到底怎么了?”

李承鄞闭了闭眼,所有那些肮脏的算计都强行压下去。

此刻,他只想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和鲜活。

“没什么大事,”

他轻描淡写,手指却无意识地抚上她柔顺的发丝,动作温柔缱绻,“就是……被父皇问了西征的事,有些累。”

“西征?”

姜保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挣扎彻底停了,仰起脸看他,眉头微蹙,“不是才打完北边吗?又要打仗?国库银子多得烧手了?

李承鄞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眼睛,心头微涩,却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指腹轻轻摩挲她微蹙的眉心:“父皇雄心壮志,欲图西域。不过,这与你无关,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就好。”

“谁要管你们这些!”姜保宁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颊更红,故作嫌弃地偏开头,骄横地命令,“饿了!让她们传膳!我要吃水晶虾饺和蜜渍樱桃!”

“好,都依你。”李承鄞从善如流,立刻扬声吩咐殿外侍候的宫人。他松开怀抱,改为牵着她的手,走到软榻边坐下,亲自剥了颗温在暖笼里的蜜桔,将晶莹的橘瓣喂到她唇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先垫垫。”

姜保宁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有点受用又有点狐疑,但还是张嘴接了过去,红唇微动,小口吃着,那份骄纵在甘甜的水果面前似乎也软化了几分。

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放松下来,像只被顺毛的猫,李承鄞心中那份守护的决心更加坚定。**纳妾?分宠?绝无可能!** 但父皇的压力不会消失,姜家的“威胁论”也不会停止。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抗衡这一切的资本。

军功!唯有开疆拓土、立下不世战功,他才能彻底坐稳储君之位,才能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去保护她,去拒绝父皇的安排!

**布局,必须开始了。**

“对了,”李承鄞一边继续给她剥着橘子,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方才在书房,看毓儿练字,裴赫卿也在?”

“嗯。”姜保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吃了一瓣他递过来的橘子,评价道:“那根木头,字写得倒还能看,教毓儿嘛……马马虎虎吧,就是那张脸,活像谁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惯常的嫌弃,但并没有更深的恶意或针对性的贬低,纯粹是对裴赫卿那副“生人勿近”态度的直观吐槽。

李承鄞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对裴赫卿确实只是“感觉一般”,没有特别的关注或恶感,心中微定。裴赫卿是勇毅侯之子,立场相对中立,是可用之人,只要保宁不刻意刁难他,便无碍。

“他性子是冷了些,不过武艺高强,尽忠职守,毓儿……似乎挺喜欢他指点。”李承鄞顺着她的话,也给出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为日后可能重用裴赫卿埋下伏笔。

“毓儿小孩子心性罢了。”姜保宁不以为意,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美食上,“虾饺怎么还没来?”

李承鄞宠溺地笑笑,耐心地继续投喂。晚膳在姜保宁挑剔的点评和李承鄞无底线的纵容中结束。他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看她因饱食和暖意而有些困倦地倚在软枕上,眼神迷蒙,那份骄纵被慵懒取代,显得格外柔软。

他心中一片温软,轻轻为她掖好薄毯,在她光洁的额上又落下一吻,低语道:“困了就睡会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嗯……”姜保宁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李承鄞凝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但当他转身走向书房时,那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

书房内,烛火通明。他展开那份被揉捏得有些发皱的密奏,目光落在“西羯”二字上,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他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几个名字,又圈出几个地点,眼神专注而冰冷。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心腹内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殿下。”

“传孤口谕,”李承鄞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响起,“密召户部尚书卢秉权,即刻入东宫议事。就说……孤有要事相商,关乎西陲边防钱粮调度。”

“是。”内侍领命,迅速退下。

李承鄞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上那片广袤的西羯之地。为了守护身后内殿里那个对他骄纵任性、却让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女人,他必须踏上这条染血的征途。他要找到那个“理由”,他要立下不世功勋!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太子李承鄞,不仅拥有储君之尊,更拥有开疆拓土之能!唯有如此,他才能拥有足够的筹码,去对抗父皇,去护住他的保宁,让她永远能这样骄纵任性,无忧无虑。

他修长的手指在“西羯”的疆域上缓缓划过,眼神坚定如铁。

布局已启,利刃出鞘。这盘棋,他为了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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