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怡跟着明诚，坐进一辆停在百乐门后巷阴影里的黑色轿车。不是明楼那辆显眼的专车，而是一辆更普通、毫不不起眼的福特。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气息。明诚沉默地开车，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漉漉的街道，雨刷器规律地摆动，刮开不断落下的雨幕。他没有试图交谈，也没有任何解释，这种沉默反而让陈婧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至少，暂时无需费力扮演。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脚踝的剧痛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阵阵袭来。手中紧紧攥着的口红管，像唯一的救命稻草。明楼……“撒网者，意在捕鱼，非伤莺雀”……这句话反复在她脑中回响，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迷惑。
车子没有开向76号，也没有开向她所知的任何明楼名下的物业，而是在法租界边缘一片略显破败的石库门弄堂里穿行，最终停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这里灯光昏暗，墙皮剥落，与明楼的身份格格不入。
“到了。”明诚熄火，声音平静。
他率先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绕到另一侧为陈婧怡打开车门。动作礼貌周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式化。
陈婧怡忍着脚痛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肩头。明诚将伞大部分倾向她，领着她走向一扇不起眼的、漆皮斑驳的黑漆木门。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门内是一个狭小、阴暗的客堂间，家具简陋，空气中有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尘味。但奇怪的是，角落里一个小炭炉却烧得正旺，上面坐着一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驱散了一丝寒意。桌上甚至摆着一套干净的粗瓷茶具和一小碟杏脯。
这里有人？陈婧怡的心又提了起来。
明诚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淡淡道：“这里很安全，平时没人。东西是刚准备的。”他指了指楼上，“楼上左转第一个房间，有干净的衣服和热水。你的脚需要处理一下。”
他没有多留的意思，将雨伞靠在门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大哥让你暂时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紧握的手，“‘东西’收好，等消息。”
说完，他微微颔首，竟转身就走，重新没入外面的雨幕中，并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陈婧怡独自站在这个陌生、简陋却透着诡异“准备”的安全屋里，一时有些恍惚。明诚的到来和离开都太过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完成一项预设好的程序。桌上的茶壶还在冒着白气，杏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这屋子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她跛着脚走到桌边，拿起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小卷绷带、一瓶碘酒、几片阿司匹林，还有……一把小巧的、却异常锋利的匕首。没有只言片语。
这既是救助，也是警告。明楼在告诉她，他提供了庇护和基本的医疗，但也掌握着她的生死。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先去动那些药品，而是强撑着走上狭窄、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楼上的房间同样简陋，但一张窄床上铺着干净的粗布床单，床头放着一套叠好的、半新旧的阴丹士林布旗袍，甚至还有一双普通的布鞋。脸盆架上有半盆清水，还温着。
这一切细致的准备，让她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明楼似乎算准了她会出事，算准了她会无处可去，甚至算准了她会跳窗受伤！他到底布了多大的一个局？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一枚棋子，还是一个……同谋？
她脱下湿透的、沾满泥污的墨绿色丝绸旗袍，换上了那套朴素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大小竟意外地合身。她用清水清洗了脚踝的伤口，肿胀得厉害，但没有骨折。她咬着牙用碘酒消毒，疼得冷汗直冒，然后用绷带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她吞下两片阿司匹林，和衣躺倒在床上。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眼皮沉重，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胶卷、明楼、暴露的交通员、百乐门、明诚、这个安全屋……无数信息碎片在脑中冲撞。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像是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然而，除了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再无其他声响。
是幻觉？还是……监视者已经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