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圣詹姆斯公园万籁俱寂,浓雾比往常更重,将月光滤成一片朦胧的灰白。天鹅湖笼罩在静谧之中,只有偶尔的水波轻响,反而更添幽深。塞巴斯蒂安如同融入夜色的守护灵,紧随在夏尔身后半步,红眸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不放过雾气中任何一丝能量波动或隐藏的杀机。
夏尔穿着厚重的斗篷,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步履平稳,走向湖边那片约定的、相对开阔的草地。冰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下,冷静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他们到达时,那道银发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异背对着他们,正望着漆黑如镜的湖面。他今晚的装束意外地朴素,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银发随意披散,在雾中仿佛自身在发光。他没有散发任何敌意或诱惑的气息,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来此欣赏夜色的孤独少年。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的脸完美得不真实,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却没有了往常的冰冷或戏谑,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忧郁的平静。
“你来了。”异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感谢你愿意赴约,凡多姆海恩伯爵。”他的目光扫过塞巴斯蒂安,微微颔首,“还有你,执事先生。”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锁定着他,全身肌肉紧绷,处于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状态。
夏尔停下脚步,与异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冷冷开口:“信我收到了。你的‘微末助力’,我收到了。现在,说出你的目的。”
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湖面,轻声说:“很安静,不是吗?有时候,仇恨和纷争之外,世界也会呈现出这样的一面。即使短暂,即使虚幻。”他的话,再次巧妙地与“宁静”、“解脱”的主题挂钩。
“如果你是来谈论风景的,那我们可以结束了。”夏尔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异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夏尔,那眼神专注而认真:“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伯爵。一笔……或许能改变现状的交易。”
塞巴斯蒂安的红眸中寒光一闪。
“说。”夏尔言简意赅。
“我可以帮助你。”异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和效率,扫清你复仇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不仅仅是那些肮脏的黑市商人或竞争对手,包括……那些更深层、更隐蔽的,与你过去悲剧真正相关的庞然大物。我能提供信息、资源,甚至……直接的力量。”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塞巴斯蒂安立刻微微移动,挡在夏尔侧前方。
异停下,继续看着夏尔:“而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并非要你的灵魂——那是你和你的执事之间坚固的契约,我无意破坏。”他这句话,让塞巴斯蒂安和夏尔都微微一愣。
“我想要的,是一个‘可能性’。”异的紫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一个……在你复仇之后,当契约完成,灵魂归属尘埃落定之后……一个考虑其他选择的‘可能性’。一个不必永远被仇恨束缚,可以真正‘休息’的可能性。我会为你铺就那条路,在你需要的时候。”
这是一个极其狡猾的提议。它不要求立刻背叛塞巴斯蒂安,不要求放弃复仇,甚至承认了现有契约的坚固。它只是埋下了一颗关于“之后”的种子。它利用了夏尔内心深处对复仇终局之后那巨大虚无的潜在恐惧,提供了一个看似“温和”的出口。
塞巴斯蒂安瞬间就明白了异的险恶用心。这是在挖墙脚,是在契约的终点埋下分裂的伏笔!一旦夏尔开始考虑“之后”的可能性,那么他对当前这条复仇之路的坚定性就会受到影响!这是一种更长线、更恶毒的腐蚀!
“荒谬!”塞巴斯蒂安冷声打断,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少爷的未来,由契约决定。不需要你来提供任何‘可能性’!”
异将目光转向塞巴斯蒂安,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解:“你在害怕吗,执事先生?害怕你的少爷,在终点之前,就看到仇恨之外的风景?害怕他……不再需要你为他规划的那条唯一的道路?”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塞巴斯蒂安的核心。他在乎的不仅仅是灵魂,更是这份契约本身所代表的、他与夏尔之间独一无二的、由仇恨与忠诚交织的关系!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地插了进来,如同在宣读实验报告:
“记录:异常存在‘Yi’向契约灵魂‘ciel phantomhive’提出远期交易提议,内容涉及契约完成后未来路径选择。该提议旨在削弱契约对目标当前行为的绝对约束力,属于高阶精神诱导策略。守护者‘Sebastian michaelis’情绪反应:显着激动,防御性升高。”
威廉·t·史皮尔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棵大树的阴影中走出,手里依旧拿着书典和羽毛笔。他推了推眼镜,灰色的眼眸扫过现场三人:“警告:此类远期承诺交易,违约率高达99.7%,且通常伴随隐藏条款。建议谨慎评估。”
他的突然出现,让场的紧张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异的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微妙表情,塞巴斯蒂安的杀意几乎要控制不住,而夏尔则皱紧了眉头。
威廉的出现,仿佛在提醒所有人,这场暗流汹涌的对话,始终在一个冷漠的“记录者”注视之下。
异看着威廉,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嘲讽:“死神先生,连未来的‘可能性’也要归档管理吗?灵魂的选择,难道不应该有哪怕一丝的自由?”
威廉面无表情地回答:“秩序之内,才有稳定的未来。无序的可能性,等同于混沌与毁灭。这是规则。”
夏尔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打断了这场越来越偏离主题的对话。他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异,声音清晰地划破夜色:
“你的提议,我拒绝。”
“我的复仇之路,如何走,走到哪里,之后又如何……这都是我凡多姆海恩的选择,不需要一个来路不明的恶魔来指手画脚,更不需要你提供的任何‘可能性’。”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属于伯爵的骄傲和决绝。
异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兴味取代:“是吗?真是遗憾。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伯爵。”他优雅地欠身,“我的提议长期有效。当你觉得这条道路太过漫长冰冷时,或许会改变主意。”
他又看向塞巴斯蒂安,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守护你的契约,执事先生。毕竟,在终点到来之前,变数……无处不在。”
最后,他对着威廉的方向微微颔首:“至于秩序……或许有时候,打破固有的秩序,才能诞生真正的新生。”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雾气般,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那句充满暗示的话语在空中缓缓消散。
湖岸边,只剩下夏尔、塞巴斯蒂安,以及如同冰冷雕像般的威廉。
塞巴斯蒂安紧握着拳,心中的危机感不降反升。异的这次露面,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却留下了一颗更加危险的种子——一个关于“未来”的诱惑。
夏尔转身,不再看那片湖水:“回去。”
威廉推了推眼镜,在书典上写下最后一行记录:“事件代码Y-03记录完毕。目标‘Yi’策略升级,威胁评估维持‘极高’。持续观测。”随后,他的身影也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