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矿道仿佛没有尽头,身后不断传来的沉闷坍塌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逃亡者的心上。灼热的空气混合着尘土和血腥味,令人窒息。唐军士兵们搀扶着伤员,抬着昏迷的暗金小兽,凭借明月模糊的指引和求生的本能,在剧烈震动的迷宫中亡命奔逃。
裴行俭强忍着神魂欲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一手紧握光芒已然黯淡、却依旧传递着微弱安抚意念的铜镜,另一手持刀踉跄前行。他不时回头,确认着队伍的状况,目光扫过那些伤员痛苦的面容和袍泽们紧绷的侧脸,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王六冲在最前面开路,这位老兵的铠甲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左臂不自然地垂下,显然在之前的混战中受了伤,但他依旧如同磐石般,用还能挥刀的右手不断劈开拦路的落石和朽木,嘶哑地吼叫着为后队鼓劲:“快!跟上!出口就在前面!别停下!”
他的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只要他还在,队伍就永远不会散。一名年轻的斥候被掉落的石块砸中了腿,惨叫一声倒地,王六毫不犹豫地返身,一把将他扛在未受伤的右肩上,继续前行,步伐甚至没有丝毫减慢,只是额角爆出的青筋和咬紧的牙关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明月的小脸被烟尘熏得漆黑,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依旧明亮,里面盛满了惊恐、担忧,却也有着一股超乎年龄的韧劲。他不再需要罗盘,而是完全凭借着道童对“生”气流动的微妙感应,以及来时刻意记下的几个特殊标记,指引着方向。“左边!走左边那条缝!那边有风!”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准确。
终于,在经历了一段感觉无比漫长的逃亡后,前方隐约出现了微弱的天光!并且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
“是王校尉!是他们!”留守地面的斥候听到了下面的动静,大声呼喊着。
希望的力量注入每个人的身体,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向那道光亮的出口!
当最后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冲出那处隐蔽的裂缝,重新呼吸到戈壁夜晚清冷干燥、却无比宝贵的空气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许多人一放松下来,便直接昏睡过去,或是因为脱力,或是因为伤势过重。
王六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伤兵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倒在地,靠着岩壁,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那只好手却依旧死死握着刀柄,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裴行俭冲出裂缝后,第一时间回头望去,只见那裂缝深处依旧烟尘弥漫,并且传来更剧烈的、仿佛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整个地下矿脉的核心区域,恐怕已经彻底坍塌了。他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明月带路和众人拼死相互扶持,他们必将被活埋其中。
“参军!你们终于出来了!”留守的队副带着士兵围上来,看到众人如此惨状,都是又惊又喜,连忙拿出清水和伤药进行救治。
“快!看看小家伙!”裴行俭顾不上自己,急忙指向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暗金小兽。
它依旧昏迷不醒,暗金色的毛发被干涸的血污和尘土黏连在一起,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气息极其微弱。明月蹲在旁边,小脸上满是泪水,用自己的小手帕蘸着清水,小心地擦拭着它的伤口,又从自己的小药篓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笨拙却仔细地为其敷上。
“它流了好多金色的血……裴大哥,它会死吗?”明月带着哭音问道。
裴行俭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小兽的伤势,眉头紧锁。伤势极重,失血过多,更麻烦的是,他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属于那黑袍人的邪异能量残留在了伤口深处,正在不断侵蚀着它的生机。普通的金疮药恐怕效果有限。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拿出铜镜。此刻的铜镜光芒温润,似乎因为离开了那邪气充斥的环境而舒缓了许多。他尝试着将镜光柔和地照在小兽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那温润的白金色光芒仿佛拥有净化和滋养的双重力量,光芒所照之处,伤口中残留的丝丝黑气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散!小兽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伤口虽然没有立刻愈合,但流血止住了,边缘开始呈现出健康的色泽,它那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有用!”明月破涕为笑,惊喜地叫道。
裴行俭也松了口气,心中对铜镜的神异有了更深的认识。他持续用镜光照耀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自己额头再次渗出虚汗,才不得不停下来。小兽虽然仍未苏醒,但生命体征已然稳定。
“好好照顾它,它是我们的功臣。”裴行俭对明月和旁边的医兵嘱咐道。
这时,王六缓过气来,挣扎着起身开始清点人数,统计伤亡。结果令人心情沉重:下去八十人,活着出来的不足六十,几乎人人带伤,更有十余人伤势严重,能否挺过去还是未知数。阵亡者,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地底。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而悲怆。活下来的人默默包扎着伤口,整理着装备,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失去战友的哀痛。
裴行俭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愤怒。自责于自己的冒险行动导致了如此伤亡,愤怒于阿史那贺鲁和暗影秘教的残忍与邪恶。
王六走到他身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道:“参军,不必自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是军人,马革裹尸是本分。今天这一仗,虽然惨,但值!咱们捣毁了邪教的窝点,宰了不少突厥崽子,还救了这……这神兽。更重要的是,咱们摸清了他们的勾当!这笔账,将来必让那阿史那贺鲁和妖人百倍偿还!”他的话语朴实,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豁达与血性。
裴行俭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自责化为更深的决心。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幸存的所有人,声音虽然沙哑,却清晰而坚定:“王校尉说得对!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不仅活了下来,更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阿史那贺鲁与暗影秘教勾结,在此地以邪术熔炼矿脉,残害生灵,所图必然极大!我们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苏将军!”
他的话重新点燃了众人眼中的火焰。
“对!禀报将军!报仇雪恨!”
“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士气被重新提振起来。在裴行俭和王六的指挥下,队伍迅速整顿。重伤员被妥善安置在简易担架上,阵亡者的遗物被小心收集。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区域,阿史那贺鲁虽然溃逃,但很可能去而复返,或是引来更多敌军。
然而,就在队伍准备开拔之时,异变再生!
那名一直昏迷的暗金小兽,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和焦虑的低鸣。它挣扎着抬起头,幽绿的眼眸尚未完全恢复神采,却死死地盯向了东南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绿洲营地的方向!
紧接着,它竟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似乎想要冲向那个方向,但伤势太重,再次摔倒在地,只能发出更加急促不安的呜咽声。
“小家伙,你怎么了?”明月焦急地抚摸着它。
裴行俭心中一凛,他立刻意识到小兽的异常!它是对能量极其敏感的守护兽,如此焦躁,必然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猛地举起铜镜,将心神沉入其中,全力感应东南方向!
果然!铜镜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并非之前那种对金气的渴望,而是一种……警示!它感应到在东南方向,距离他们可能并不太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充满侵略性的、并且带着一丝熟悉邪异气息的能量波动!正在快速移动!
“不好!”裴行俭脸色骤变,“东南方向有情况!很可能是敌人的援军,或者……是那个逃走的黑袍人引来的什么东西!速度很快!”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刚刚松弛的神经再次绷紧!
“全军戒备!准备战斗!”王六嘶声怒吼,尽管疲惫不堪,依旧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般跳了起来,“斥候!前出侦查!”
两名伤势较轻的斥候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东南方向潜行而去。
队伍迅速依托周围的地形组成简易的防御阵型,伤员被护在中心,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地望着黑暗的戈壁。
裴行俭将铜镜对准东南方,镜光微微闪烁,试图看得更远。明月则紧紧抱着不安的小兽,小手再次摸向了药篓里所剩不多的符纸。
刚刚逃出生天,新的危机却已迫近眉睫。这戈壁的夜晚,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