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之畔，黄河咆哮如雷，水汽漫天。李渊立于惊涛岸边，龙袍下摆已被激荡的水花打湿，他却浑然不觉，一双深邃的龙眸死死盯着那泛着诡异暗红的浑浊河水，仿佛要穿透千尺深浪，直抵河床之下的隐秘。
体内龙魂的躁动与渴望，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锁链拖曳之声和血腥意志，都明确告知他，这龙门之下，定然藏着惊天秘密，或许就与那失踪的禹王和禹鼎有关。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准备绳索、亲自下河一探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方天地的凝重。
“报......！！”
一名身着风尘仆仆驿官服饰的信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踉跄着冲到近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插着三根红色羽毛的加急军报，声音因急促和恐惧而变调：
“陛下！长安八百里加急！渭南、同州等地昨夜突发地动，黄河堤坝损毁严重，洪水倒灌，数个州县已成泽国！灾民无数！房相杜相请陛下速回长安主持大局！”
如同一声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什么？！”程咬金第一个跳了起来，脸色剧变，“地动？决堤？他娘的！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是面色煞白。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仙凡隔绝的影响，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显现出来！没有各地山神土地稳固地脉，没有河伯水官梳理水汽，以往能被压制或缓解的自然灾害，如今正以最狂暴的姿态肆虐人间！
李渊猛地转过身，接过军报，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焦急，详细汇报了灾情的严重程度，以及朝廷初步应对的捉襟见肘。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捏着军报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咆哮的龙门，眼中充满了极度不甘的挣扎！
龙门之秘近在眼前，关乎远古，关乎龙魂，甚至可能关乎整个大唐乃至人间的未来！此刻放弃，下次再来，不知又会生出何等变数！
但……身后是万千子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是他立志要守护的大唐江山！
一方是可能存在的、长远的天大机缘与秘密；
一方是眼前迫在眉睫、关乎无数生灵性命的现实灾劫！
如何抉择？
李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周身龙气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不稳地荡漾开来，显示出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袁天罡见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沉声道：“陛下，禹鼎之事，虽关乎重大，然年代久远，非一朝一夕可解。眼下灾情如火，万民哀嚎，乃燃眉之急！陛下乃万民之主，当以社稷苍生为念啊！”
李淳风也急忙附和：“是啊陛下！龙门在此，不会长腿跑了。待灾情平定，陛下可从容再来探寻。若因探寻秘辛而延误救灾，致使生灵涂炭，岂非本末倒置，亦有违陛下人皇之道！”
程咬金虽然粗莽，却也知轻重，挠着头急声道：“陛下，老程我知道您想下去掏那宝贝，可眼下老百姓等着救命呢！咱先回去把那些遭灾的安顿好，回头老程我陪您下来，把这黄河水抽干了找！”
部下与臣工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李渊的心头。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洪水肆虐、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又闪过那日他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立下的誓言......“这黎民福祉，由朕来赐！”
再度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与不甘已尽数化为冰冷的决断与沉甸甸的责任。
“回长安！”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马上！”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咆哮的龙门，仿佛要将此地的一切细节刻入脑海，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走向坐骑。
“通知沿途州县，全力开放官仓，就近赈济灾民，若有囤积居奇、延误救灾者，斩立决！”
“传令工部、户部所有相关官员，即刻前往灾区勘察灾情，统计损失！”
“命太医署派遣医官，携带药材，速往灾区，防治疫病！”
“调遣附近府兵，协助加固堤坝，疏散百姓！”
一条条指令随着快马飞驰而出，整个帝国的机器随着皇帝意志的转变而高速运转起来。
一路疾驰回长安，所见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越是靠近灾区，道路越发泥泞难行，随处可见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逃难百姓，哭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被洪水摧毁的村庄废墟浸泡在泥水之中，一片狼藉。
李渊的脸色始终阴沉如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受灾最严重的渭南地区。
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地上，望着眼前一片汪洋、只剩下些许屋顶树梢的悲惨景象，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绝望的灾民，李渊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些都是他的子民！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人！
“陛下，灾情比预想的更严重。”工部尚书段纶和将作大匠阎立德早已在此等候，两人皆是满身泥泞，眼窝深陷，声音沙哑地汇报着，“此次地动怪异，并非寻常震源，导致多处堤坝根基松动，又逢秋汛，水量巨大，故而溃决千里……以往修缮堤坝，多依赖征发民夫，以巨石木桩加固，耗时耗力，如今……如今怕是难以快速堵住所有缺口……”
他们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无力。面对如此天灾，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李渊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在水中艰难打桩、试图堵缺的民夫和兵士们，他们效率低下，且随时有被洪水卷走的危险。
以往，或许可以祈祷河伯息怒，或许可以请动修士以法术稳固堤坝。但现在，仙神不应，修士无力。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靠着人命去填？
不！
朕不信！
李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种不甘屈服于命运，要凭人力胜天的决绝！
“段纶！阎立德！”他声音沉肃。
“臣在！”两人连忙躬身。
“朕问你们，工部将作监，除了征发民夫，用这些传统的办法，难道就真的想不出更快、更坚固、更省人力的治水之法了吗？！”李渊的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两位臣子，“朕要的不是‘很难’，朕要的是‘办法’！开动你们的脑筋！格物致知！朕记得，先秦之时，便有‘杠杆’、‘滑轮’之术，用于省力！墨家机关术，亦能造出力敌千钧之物！难道千年之下，尔等竟无一丝一毫之进益？！”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段纶和阎立德的耳边，也炸响在周围所有官员的耳边！
格物致知？墨家机关？这些在以往被视为“奇技淫巧”、非治国正道的东西，竟被陛下在此危急关头，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出！
段纶是传统工部出身，一时有些懵然。但将作大匠阎立德，出身工艺世家，其弟阎立本更是丹青妙手兼通营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
“陛下圣明！”阎立德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臣……臣确有一些想法！以往只觉是胡思乱想，未曾深究，亦恐被人讥笑！陛下若准，臣愿一试！”
“讲！”李渊毫不犹豫。
“陛下！治水首在固堤、疏浚、导流！”阎立德语速飞快，仿佛压抑已久的思路喷涌而出，“固堤方面，或可改进夯土之法，研制更高效的夯具！甚至……甚至尝试以铁汁混合石灰、黏土等物，浇筑为‘铁筋灰土’，其坚固程度或远超巨石！”
“疏浚导流，则可设计大型的、以水力或畜力驱动的‘挖泥船’、‘清淤车’！以往只靠人力挖掘，效率低下，若得机械之助，事半功倍！”
“还有……还有运输！巨石木料运输艰难，或可设计多轮重载货车，辅以省力滑轮组……”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捡起一根树枝，就在泥地上飞快地画起了简陋的草图。
周围的一些工部老官员听得眉头紧皱，觉得这些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天方夜谭。
但李渊的双眼却越来越亮！
他能听出，阎立德这些想法虽然粗糙，却蕴含着极高的可行性和智慧火花！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打破常规，以“格物”之道，兴邦救国！
“好！很好！”李渊抚掌大喝，打断了阎立德的叙述，“阎立德听旨！”
“臣在！”
“朕命你即刻牵头，组建‘格物院’！朕予你全权，可调动工部、将作监一切资源，可招募天下能工巧匠、精通数算格物之人！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将你方才所言，以及更多利于国计民生的奇思妙想，给朕变成实实在在的器物！首要任务，便是解决眼前水患和日后防洪！”
他目光扫向那些面露疑色的官员，声音陡然转厉：“凡格物院所需，各部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阻挠刁难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阎立德激动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之中，这是何等知遇之恩！
李渊又看向袁天罡和李淳风：“你二人，虽法力受限，但学识渊博，尤擅数算推演、天文地理，亦需全力辅助格物院！将尔等所知之天地法则、力学原理，尽数应用于实务！”
袁李二人此刻也明白了陛下的深远用意，这是要在仙道之外，为大唐开辟一条以智慧和人力的强国之路！他们同样心潮澎湃，躬身领命：“臣等必竭尽所能！”
“程咬金！”
“老臣在！”
“调派一营精锐，归格物院调遣，负责试验场地安保及搬运重物！再传令天下，凡有能献上利于农耕、水利、军工之奇巧器物或图纸者，不论出身，赏千金，授官职！”
“喏！”
一道道命令发出，一个全新的、旨在以“格物”兴邦的机构，就在这洪水滔天的灾难现场，被李渊以无比的魄力强行推动建立！
很快，格物院的第一批成果开始显现。
改进的大型夯锤被制造出来，数十人协作，效率远超以往数百人的苦干。
简易的滑轮组和杠杆被应用于堤坝抢险，大大节省了人力，加快了进度。
虽然阎立德所说的“铁筋灰土”和“挖泥船”尚需时间，但仅仅是这些简单的改进，已经让救灾效率提升了数倍！
灾民们看到了希望，官员们看到了奇迹，以往对“奇技淫巧”不屑一顾的人，也开始默默关注。
李渊站在重新开始变得有序的堤坝上，看着那些在格物院指导下高效工作的军民，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缓和。
仙凡隔绝，灵气枯竭，固然是巨大的挑战。
但这或许也逼迫着大唐，逼迫着人族，抛弃对仙神的幻想，真正开始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开创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格物，亦可兴邦！
而就在格物院如火如荼展开工作，大唐正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对抗天灾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遥远的龙门方向，那黄河底下的暗流，似乎变得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