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时,天边刚泛出灰白。她指尖还按在那枚伪造的验讫章上,纸面冰凉。宫人端来的参汤早已冷透,她没喝。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轻而急的碎步。
“娘娘,偏宫来报,王妃破水了。”
她起身就走,披风都没披严实。夜露沾湿了发尾,贴在颈侧,一阵阵发凉。王令仪这一胎拖得久,太医说月份已足,可谁都知道,三胞胎难产,活下来的少。
产房外守着几名老夫人,说是来探望,实则眼神来回扫着门缝。沈知微站定,不动声色启动心镜系统,目光掠过其中一人。
三秒内,一个念头浮现:“两女一男也好,长女可许我家二郎。”
再换一人,心音紧随而至:“若三个都活,王氏势大,须早作打算。”
她收回视线,低声对身旁女官道:“去礼部,找郎中,让他拟一份封爵草诏,名字先空着,等孩子落地再填。”
女官迟疑:“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她说,“陛下若点头,就是新规矩。”
话音落,产房内传来一声闷哼。
稳婆跑出来,脸色发白:“娘娘,头位不正,怕是要难产。”
沈知微推开众人,直接走进产房。血腥气扑面而来,王令仪躺在榻上,额头全是汗,手指死死抓着床沿。见她进来,眼里闪过一丝光。
“别怕。”她握住她的手,“我在。”
接生婆重新摆正位置,用力推压腹部。一声啼哭划破寂静。
“生了!是个姑娘!”
紧接着第二声响起。
“第二个也出来了,是位小公子!”
第三声迟迟未至。屋内气氛骤紧。
“胎位卡住了!”稳婆喊,“再不出来,孩子保不住!”
沈知微一把扯下袖口碍事的织金带,挽起袖子:“压住她肩膀,我来助产。”
她将手探入,触到婴儿滑腻的头颅,轻轻一托。一股力气从腹中推出,第三声啼哭终于响起。
“第三个也平安!三胎俱全!”
满屋宫人跪地叩首:“恭喜皇后,贺喜皇后!”
她喘了口气,额角冒汗,低头看王令仪。对方虚弱地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多谢……姐姐。”
沈知微反握她的手:“你撑住了,我们都没输。”
快马奔向御书房。
裴砚正在批阅黄河案后续奏章,听到禀报,笔尖一顿,墨点溅在纸上。他抬眼:“你说什么?”
“王妃诞下三胞胎,两女一男,母子平安。”
他猛地站起,椅子撞在墙上。片刻后,他提笔写下旨意:长女封嘉瑞郡主,次子封永昌郡王,幼女封安宁郡主,即日受封,礼乐齐备。
传旨太监捧着圣旨飞奔而出。
消息传回,沈知微才松了口气。她让人把三个孩子抱来,依次看过。皮肤红皱,哭声洪亮,无一孱弱。她命尚衣局取来金丝绣襁褓,亲自为三人裹上。
王令仪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红。
“你放心养身子。”沈知微坐在床边,“封号已定,圣意已决,没人能动他们。”
王令仪点头,声音很轻:“我知道,有你在,他们就能活下来。”
第二日早朝。
百官列席,气氛异样。
礼部右侍郎出列,声音沉稳:“启奏陛下,三胎同诞,古所未有。今封一王二郡主,逾制过重,恐乱宗法,动摇国本,请陛下三思。”
左侧数名官员低声附和。
沈知微坐在凤座侧位,神色未变。她悄然启用心镜系统,锁定右侍郎。
三秒内,心音浮现:“只要驳回封爵,王氏便失威望,我族便可提亲纳婿,掌控清流。”
她又扫向另一大臣,得其心声:“若皇后强硬,便以‘孝道’压之,说先帝旧典不容轻改。”
她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
“三婴同诞,乃上苍赐福,兆示国运昌隆。陛下昔年夺位,历经九死,今支脉兴旺,岂非天意?”
她停顿一下:“‘永昌’者,愿我大周永续昌明;‘嘉瑞’‘安宁’,皆应时之号,何悖于礼?《礼记·月令》有言,天地交泰,万物化生。前朝孝文帝双生皇子同封,亦未闻天下崩乱。今日三子同降,正是国泰民安之象,诸公何必拘泥旧例?”
群臣默然。
右侍郎还想开口,却被她目光一扫,喉头一紧,竟说不出话。
裴砚坐在龙椅上,冷眼环视全场。
“皇后所言,即朕之意。”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自今日起,凡诋毁皇嗣者,以谤君论罪。礼部拟诏,三日后举行册封大典,礼乐规格,照亲王例。”
无人再敢出声。
退朝后,沈知微回到偏宫。
王令仪已能半坐起身。她将一对玉佩放在枕边:“这是我让人做的,叫‘清流同心佩’,一对分两片,你我各执其一,孩子长大后,也让他们戴。”
王令仪接过,指尖抚过玉面,眼泪落下。
“我原以为,生在这宫里,孩子不过是棋子。”她说,“可今天,他们有了名字,有了封号,有了活路。”
“不只是活路。”沈知微说,“是前程。”
午后,清流派官员陆续递来贺笺。
户部主事一向中立,这次也送了礼单。兵部一位郎中连夜写了一篇《三珠耀庭赋》,称此乃“百年未有之祥瑞”。
她命人将所有贺文誊抄,张贴于清流堂外墙。白纸黑字,一行行排开,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晚间,裴砚来到凤仪宫。
她正坐在灯下,整理今日名录。烛火映着她的脸,轮廓分明。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才走进来。
“你总能在刀锋上跳舞,还能开出花来。”
她抬头看他。
“不是我善舞,是有人愿为我执灯照路。”
他坐下,拿起桌上一份名单:“士族那边,今天有人私下联络北地盐商。”
“我知道。”她淡淡道,“他们在找退路。”
“你还查黄河案的事?”
“查。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步步挖。”她说,“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他点头,没再多问。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指尖触到玉石的凉意。
第二天清晨,她再次踏入太极殿。
百官已到齐。她站在殿中央,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我要查内廷文书流转记录。”
有人低声议论。
她继续说:“从三个月前开始,所有加盖验讫章的河防类公文,我要原件。”
工部左侍郎站起来想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知道,事情已经压不住了。
沈知微看向空着的工部尚书位置。
那里本该坐着一个人。
现在只剩一把椅子。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第一个被查出虚报工程的县令名字。
她轻轻念了出来。
“李承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