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站在紫宸殿的廊下,指尖还残留着前日百姓献酒坛上红纸的粗糙触感。夕阳已沉入宫墙之后,天光渐暗,风里没有凉意,也没有声响。她望着西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知道,有些事必须接着做。
她转身走入内殿,召来工部尚书。
“拟一道诏书。”她说,“名为《丝绸大赛诏》。”
工部尚书提笔候命。
她口述内容:凡天下匠人,皆可携新染法参赛,优胜者授“御织郎”衔,赐田免赋三年,并由官坊统一推广其技法。所有有效染方,须公开誊录,供民间抄阅。
诏书写成,她亲自过目,盖印下发。
消息传开,各地织户纷纷报名。京城设赛台于宣政门外,彩棚高搭,丝帛悬空,五色纷呈。百姓围聚观看,孩童在人群缝隙中钻来钻去,争看哪一匹绸缎最亮。
唯有江南十二大商号闭门不应。
三日后,首场赛会开启。沈知微亲临现场,立于彩台之上。台下百余名匠人列队而立,手中捧着各色布料、染缸、配方册子。
她扫视人群,在一名身着锦袍的商人脸上停顿片刻。此人是云锦坊主推出来的主审,据说是江南染技第一人。
她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后,一段心声清晰浮现:“只要我不交真方,他们就永远做不出‘霞云锦’,市价还得我们定。”
她睁眼,目光落在那商人脸上,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她抬手,宣布本届大赛增设“染方公示榜”。凡参赛技法经验证有效,即刻抄录张贴,全国可学。
台下匠人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掌声。
有老匠人激动得声音发抖:“活了六十岁,头一回听说秘方能公之于众!”
但主审商人脸色变了。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娘娘,染技乃祖传之业,岂能随意公开?此举恐伤匠人心血。”
沈知微看着他:“你说心血,那百姓穿不起绸衣,就是该的?”
那人语塞。
她不再看他,转头对工部官员道:“点名云锦坊参赛。”
回应的是一个年轻学徒。他说东家抱病在床,无法亲至,只让他代交一份“古法靛青染”配方。
官员接过纸张呈上。沈知微展开一看,纸上字迹潦草,配方残缺,连基本火候都没写全。
她冷笑一声,再度闭眼。
系统激活。
这次锁定的是随行账房的心声:“东家说,宁可罚银也不交真方。”
她睁眼,将那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
“既然不愿赛,那就查。”
她下令工部带人直赴云锦坊库房,当场搜检。
半个时辰后,回报上来。
七本密册被查获,封面写着《霞云染谱》《赤霞引》《金缕变》等名字,皆是失传多年的宫廷染技。这些技法原属前朝织院,后因战乱散落民间,竟被一家私藏百年。
同时调取近三年账目,发现云锦坊以“联营分利”为名,控制二十七家中小织坊,统一售价,打压异己。市面上凡非其出品的高档绸缎,皆被压价倾轧,直至倒闭。
沈知微看完奏报,面无表情。
第二日清晨,她登上宣政台。
台前聚集了数千百姓和匠人。有人连夜赶来,背着染缸和布料,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霞云锦”究竟如何染成。
她手持一本染谱,高高举起。
“此技本为官授民习,何来私产?”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你们垄断利源,让匹帛贵如金玉,寒门只能穿粗麻度日——这便是你们的‘祖宗心血’?”
台下鸦雀无声。
她将染谱交给身旁的老匠人:“按这上面的法子,现场染一匹出来。”
老匠人双手接过,手有些抖。他带着徒弟搬来染缸,按步骤投料、控温、浸布、晾晒。
一个时辰后,第一匹非商号所出的“霞云锦”缓缓展开。
阳光照在上面,色泽流动,红中透金,比市面上所见更鲜亮三分。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真成了!”
“原来不是神仙才能染!”
“我家孩子明年也能穿彩绸上学了!”
沈知微站在台上,看着那匹布被众人传看,手指轻轻敲了下台沿。
她下令:即刻誊抄全部染方百份,送往国子监、女子博士院、各州府工坊;同时命匠人每日在街头演示染制过程,百姓可围观学习。
三日后,市面丝绸价格应声下跌三成。
原本一匹霞云锦要卖十两银,如今只需六两不到。贫户咬牙也能买半尺给孩子做新衣。街巷之间,彩带飘舞,笑声不断。
有人编了顺口溜:“娘娘破秘传,织出万家春。”
也有人骂。
云锦坊主当日便入宫请罪。他跪在殿外,额头磕地,痛哭流涕:“祖宗心血毁于一旦,我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沈知微没见他。
她只让人传话:“你家没有心血。有的只是贪心。”
又有几名老臣上书,称技艺乃私产,不宜强夺,恐寒天下匠人之心。
她批了两个字:驳回。
她在奏折旁写下:“若私藏可蔽天下之需,则饥者当饿死,寒者应冻毙——此理通否?”
消息传出,再无人敢言。
这一日午后,她回到紫宸殿,正准备批阅奏报,工部尚书匆匆赶来。
“娘娘,各地已有回音。”他声音微颤,“扬州请设陶艺比试,荆州申请铁器大赛,连西北的皮具匠人都递了状子,求开‘革工擂台’。”
她放下笔,看了他一眼。
“准。”她说,“广开民智,利在千秋。”
她提笔写下批复,墨迹未干。
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宫人捧着新抄的染方进来,说是第一批已送往北方边镇,当地妇人连夜开工,试着染布。
她点头,目光落回案上。
桌上摊着一份刚送来的账册,是户部呈报的本月丝绸税入。比起上月,数额少了近四成。
她翻到最后一页,停下。
那里贴着一张小纸条,字迹陌生,墨色很新:
“娘娘可知,您放出去的不只是染方,还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