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还按在那张字条上,纸角已经微微卷起。她没有动,也没有叫人,只是把纸条翻了个面,又看了一遍。字是新墨写的,笔锋硬,落笔急,不是寻常人能模仿的路数。
她闭上眼。
心镜系统启动。
脑海中浮现出前日云锦坊主跪在殿外的画面。那人身后站着几个随从,低头缩肩,像是不敢看。
到话跳了出来:“三日后运出五百车货……只要不查纸龄,没人能识破。”
她睁眼。
手指松开纸条,轻轻敲了下桌面。
她起身,整理衣袖,往御书房去。
裴砚正在看一份折子,头也没抬。他手里拿着朱笔,批了几行,放下笔时才看见她进来。
“有事?”他问。
“陛下刚颁的商税新政,臣妾以为有人要钻空子。”
裴砚皱眉。“怎么说?”
“士族手里有些地契,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可以免税。可这些地契,怕是假的。”
裴砚放下手里的茶盏。“你有证据?”
“还没有实据。但我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造假。”她顿了一下,“我想亲自去户部地档房查一趟。”
裴砚盯着她看了几息,点头。“准。我让科举主考官陪你走一遭。他是寒门出身,做事干净。”
沈知微行礼退下。
半个时辰后,她和主考官进了户部地档库。库房不大,四面都是木架,上面摆着厚厚一摞摞文书。空气闷,带着陈年纸张的味道。
她走到东侧第三排,抽出一份地契。纸是浅黄色的,边角磨得有点毛,看起来确实像旧物。她翻开第一页,看到盖章的位置,印泥颜色偏暗,像是经年氧化的样子。
她闭眼。
系统再次启动。
送契吏员的心声一闪而过:“这纸是去年造的。”
她没说话,又抽了一份。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印章位置。再闭眼,又是一段心声:“墨用了陈年沉淀法。”
她接连看了七份,每一份都触发一次系统。三名送契吏员,心里都藏着同样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新的。
她停下动作,转向主考官。“你看这纸。”
主考官接过地契,仔细看了看。“像是老纸。”
“不是。”她说,“你看看边缘。”
主考官凑近,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那一处纤维泛着极淡的蓝光,在昏暗的库房里几乎看不见。
“这是西域棉浆混料。”她说,“工部登记过,这种纸去年三月才允许流入民间。十年前根本没有。”
主考官脸色变了。
她又说:“你拿火试试。”
主考官取出火折子,小心烧了纸角一点。火焰燃起很快,灰烬是青白色的,落在地上。
“新纸燃烧快,旧纸慢。”他说,“这确实是新纸。”
沈知微点头。“三十七份申报免税的地契,全都是这个路子做的。印章是拓的,墨是调的老色,连年款都照着真契抄。但他们忘了,纸骗不了人。”
主考官立刻命人封存全部地契,准备上报。
沈知微转身就走。
她回到宫中,直接写了八百里加急令,派人送往北境都护府。信里写明伪造地契的特征,要求凡持此类地契通关者,一律扣押,查验货物。
她特意加了一句:“纸龄不过八年,安敢称百年古契?”
两日后,边关急报送入宫中。
五百车标称“农具杂货”的车队在雁门关被截。开箱查验,车内全是丝绸、铜器、药材等高税禁运品,价值逾百万两。更关键的是,所有通关文牒附的地契,都在她列出的伪造清单里。
她把查获清单、地契样本、验纸记录三份材料装进匣子,亲自送到御前。
裴砚看完,把折子摔在桌上。
“士族欺朕至此。”
他抬头看她。“你打算怎么办?”
“明日朝会,当众拆穿。”
次日清晨,金殿之上。
三名白发老臣站在殿中,手里捧着所谓的“家传地契原本”。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此契传自三代之前,先祖曾为先帝耕籍田亩,蒙恩赐地,岂容妇人妄断真假?”
沈知微站在殿中央,没看那老人,只问了一句:“贵府所用何纸?”
无人应答。
她自己答了:“苏棉混浆纸。工部新料账册第十七卷有载,去年三月方准民用。此纸寿命八年,如何承载百年文书?”
她打开验纸报告,递给内侍呈上去。
“纸是新的,墨是调的,印是拓的。连年款都抄错了——先帝十二年改元,你们写的却是十三年仍用旧号。真契不会错,假契才会露馅。”
她话音落下,主考官命人抬进三口箱子。打开后,是被截获的五百车货目录与实物样品。一匹霞云锦展开,正是近日市面高价流通的款式;一盒药材打开,是朝廷严控的虎骨粉。
“这些货,打着免税农具的名义出关。”她说,“钱不纳税,地不属实,凭空多出百万财货。若无假契,焉有走私?”
满朝寂静。
一名老臣还想开口,她直接打断:“你说祖制。可祖宗留下的规矩,是要诚实守法。你们连这点都不要了,还谈什么传承?”
那人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
另一人低头后退半步。
第三个人把手里地契慢慢放回盒子,手有些抖。
裴砚坐在御座上,终于开口:“即日起,凡持此类地契者,视为通伪。涉案官员,交大理寺彻查。五百车货充公,所得银两拨入边军粮饷。”
他看向沈知微。“你做得对。”
她低头行礼,没说话。
退朝后,她走出金殿,迎面来了一队宫人。为首的那个递上一封奏报。
是江南来的消息。
云锦坊主昨夜自尽未遂,被家人发现救下。他在屋里烧了一堆纸,全是往来账目和地契底稿。火没烧尽,露出一角字迹——“与京中某阁密约,共避新税”。
她看完,把奏报折好,放进袖中。
她没停步,继续往前走。
天还没黑,宫道上的灯陆续亮起。她走过长廊,脚步很稳。
到了紫宸殿外,她停下。
一名小太监跑过来,气喘吁吁。“娘娘,户部刚送来新一批地契复查名单,有二十三家要重新核验。”
她接过名单,翻开第一页。
第一个名字是王氏。
她记得这个家族。早年与沈家联姻,后来倒向士族联盟。上个月还捐了三千石粮,说是“支持新政”。
她把名单合上,交给身边女官。“明日一早,派主考官带人去查。一个都不能漏。”
女官应声退下。
她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眼天。
云层压得很低,风开始变冷。
她伸手摸了下袖中的纸条,那张写着“娘娘可知,您放出去的不只是染方,还有命?”的纸条。
它还在。
她没烧它,也没扔。
她只是把它留着。
因为知道,接下来的事,才刚开始。
一名禁军校尉匆匆跑来,单膝跪地。
“娘娘,北境又来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