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殿檐滴落，砸在青石上碎成水花。沈知微站在紫宸殿东阁窗前，手里捏着一封密报。纸角已被雨水浸软，字迹却清晰——李铭的人截下了北狄王的亲笔信，就在雁门关外。
她将信折好，放入袖中。
三日前她下令追查那辆黑篷车时，就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来的不是使团，是北狄王本人。
礼官刚通报完，殿外传来脚步声。沉重，稳健，带着草原人特有的节奏。沈知微没有回头，只轻轻抚平案上的地图。那是工部连夜重绘的北部疆域图，二十五座边城用朱砂圈出，像一排钉入地界的铁钉。
北狄王走进大殿时，披风未解，手按刀柄。
他站在殿心，目光扫过裴砚，又落在沈知微身上。“贵国连毁我两份盟书，如今又要索二十五城，是想逼我北狄与你们开战？”
裴砚未语。
沈知微缓步走出东阁，手中展开那幅地图。“这二十四城，是尔军十年来劫掠所得。百姓被掳，村庄焚尽，骸骨堆在山道旁无人收殓。”她指尖点向其中一处，“云中断，是我边军三百将士换回的要塞。这些地，本就不该归你。”
北狄王冷笑：“胜者取地，败者失土，自古如此。今日翻旧账，是要重启战端？”
沈知微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她听见他的心声：“粮草只够撑四月……南方部落已有异动……若真打起来，撑不过冬天。”
她睁眼，声音平静：“贵国今年春旱，秋牧场遭雪灾，兵甲锈蚀过半。拿什么打？”
北狄王脸色一变。
“本宫不欲战，只为平患。”她将地图卷起，交予内侍，“这二十五城，或为我朝故土，或为尔等非法占据。今以和谈换书代战，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愿，大周百万雄师随时可越境清缴。”
裴砚开口，声如寒铁：“三年前尔等攻陷云州，屠城三日，妇孺不留。今日若再启刀兵，朕必亲征，不留一帐。”
北狄王浑身一震。
殿内寂静。
良久，他缓缓松开按刀的手，却没有低头。“二十五城，你说还就还？凭一张图，几句话？”
沈知微抬手。
内侍捧上一只木匣，打开后是一叠文书。最上面是边关哨探十年累积的劫掠记录，每一条都注明时间、地点、被掳人数。下面是俘虏供词，按有血手印。再往下，是焚村影像拓片，焦黑的屋梁，倒伏的尸首，清晰可见。
“这是证据。”她说，“不是威胁。”
北狄王走近，一页页翻看。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突然，他猛地合上匣子，抬头怒视：“就算这些是真的，你们也别想轻易拿到城印！”
“本宫没说要抢。”沈知微语气不变，“是你主动交，还是我们派兵去取，只差一个选择。”
北狄王死死盯着她。
她不躲不避，只淡淡道：“你带来的随从里，有个叫阿鲁台的，是你亲弟。他昨夜悄悄见过士族代表，收了三千金。这件事，你知道吗？”
北狄王瞳孔一缩。
“你不杀我，是因为你还想谈。”她说，“我不想战，是因为百姓已苦太久。既然都不愿打，那就坐下来，把该还的还回来。”
北狄王沉默许久，终于挥手。
四名护卫抬进一只青铜箱。开启后，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五方城印。铜钮雕狼，印面刻蒙文与汉文双语城名。
沈知微上前，逐一查验。
第一方，云中断。印泥新鲜，印文清晰，无伪造痕迹。第二方，赤岭。第三方，黑河口。她一一看过，直到最后一方落下，才轻轻点头。
“狄王明智。”
北狄王冷哼一声：“我不称降，你也别称胜。这些城，是我们‘暂托保管’，如今物归原主，仅此而已。”
“可以。”她说，“不称降，也不称胜。只是归还应有之地。”
她转身，命人送上另一只匣子。
打开后，是一套书册。《农桑全解》《水利图谱》《织机匠法》，纸张精良，图文并茂。
“这是赠礼。”她说，“若尔部能依此兴农、修渠、养蚕，十年之内，牧草丰茂，羊马成群，何须再抢我边境？”
北狄王怔住。
他一生征战，从未有人送他农书。
他伸手拿起一本，翻开第一页。纸上画着犁田的样式，旁边标注尺寸与深浅。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低声道：“你们……真的愿意把这些给我们？”
“愿意。”她说，“强者不靠抢，靠建。你能守住这些城，才是真本事。”
北狄王合上书，抬头看她。“大周有你这样的人，难怪能稳江山。”他顿了顿，“从今往后，北狄不再南侵。若违此约，天诛地灭。”
沈知微未笑，也未谢。
只道：“明日午时前，城防交接完毕。我会派官员北上接收。”
“可以。”他说，“但我有一个条件——这些书，我要多要十套。”
“准。”
北狄王终于卸下披风，向裴砚拱手：“陛下，臣……愿为属国，永不再犯。”
裴砚微微颔首。
沈知微转身走向长阶。
雨已停了。皇城外，北狄车队正在整备。她站在高处，望着那一排马车缓缓调头，准备北返。
李铭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娘娘，北方商路已有动静，三支商队提前出发，走的不是往日路线。”
她点头。“盯紧他们，不要惊动。若有异常，即刻回报。”
“是。”
她将第一方城印放入锦盒，交给身边女官。“送去兵部，录入军籍。”
女官接过，正要退下，她又开口：“等等。”
她伸手，从盒中取出那方印，在掌心压了片刻。
铜印冰凉，边缘有些许磨损，像是被人摩挲过许多次。这枚印，曾在敌营里待了十二年。
她轻轻吹去上面一点灰尘。
放进盒中。
合盖。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