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彻底驱散黑风岭的雾气，曹三阳怀中那枚廉价传讯符就急促震动起来。
他刚和陆听雪走到矿洞入口，符箓里就传出小莉焦急的声音，带着微喘，像是刚奔跑过：“三阳哥！你们还在矿洞那边吗？快出来！黑风岭东侧有异常，大批地行蝎正在迁徙，看方向正是朝你们那边去的！”
曹三阳眉头一皱，停下脚步。陆听雪也侧耳倾听。
“阿兰姐说，”小莉的声音继续传来，背景音里隐约有兵器碰撞的动静，“蝎潮过后往往伴随小范围地动，矿洞那种地方太危险了！你们快出来避一避！”
这时，传讯符里传来阿兰冷静干脆的补充，伴随着利刃破空声：“地行蝎视觉迟钝，怕强光和浓烟。万一被围，用火符燎地面制造热障能挡一阵。我和王蓉在岭西接了清剿流寇的任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你们自己小心。”
话音刚落，王蓉那带着市井精明气的声音也切了进来，语速快得像算盘珠子：“曹三阳，我刚在坊市翻旧账本查到点东西！百年前那矿洞大规模坍塌，记录模糊，但有老矿工酒后提过一嘴，说可能跟地脉异常变动有关！你们要是发现岩壁有发红的纹路，千万别犹豫，立刻撤！那可能是地火余脉不稳的征兆，沾上就完蛋！”
信息一股脑涌来，曹三阳握紧传讯符，沉声回复：“知道了，多谢。我们会见机行事。”
收起符箓，他看向陆听雪。陆听雪正眺望东边天际，那里似乎的确有一线不正常的土黄色烟尘。她沉吟片刻，道：“福祸相依。地行蝎习性谨慎，大规模迁徙必是感知到更深层的威胁或诱惑。它们往这边来，或许正说明矿洞深处有东西被触动了。风险越大，机遇可能也越大。”
曹三阳点头，他也有同感。指间那枚黑戒，从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持续传来一种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牵引感，指向矿洞深处。
两人不再犹豫，再次踏入阴冷的矿洞。
他们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座山崖的密林阴影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独立。苏云（或者说，赵清澈）指尖一枚留影玉简正闪烁着微光，清晰记录着曹陆二人进入矿洞的身影。她眉头微蹙，低声自语：“目标果然对地脉残留有反应……竟能引动虫后躁动。此事，需尽快禀报清月姐。”身影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林间。
***
矿洞内，阴冷潮湿依旧。有了昨日的经验，曹陆二人谨慎了许多，避开主要虫道，依靠荧光石和曹三阳那越来越清晰的戒指指引，在错综复杂的支线矿道中穿行。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沉闷，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灵气波动反而明显了起来。终于，在绕过一处巨大的坍塌石堆后，前方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矿腔。
这里像是矿脉的核心区域，规模比之前遇到的那个大了数倍，但破坏也更为严重，仿佛经历过一场浩劫。巨大的钟乳石从顶部断裂砸下，与地上嶙峋的乱石堆叠在一起，形成一种破败而压抑的景象。
然而，在矿腔中央，有一片相对平整的区域。那里地面呈暗褐色，形成一个浅浅的洼地，边缘光滑，像是干涸的泉眼。洼地周围的岩壁上，零星镶嵌着几块光泽极其黯淡、质地粗糙的劣质灵石，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灵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干涸泉眼旁，竟盘坐着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风化殆尽，只余些许布片残骸粘在骨架上。骨骼呈玉白色，保存完好，姿态安详，仿佛只是沉眠。它右手指骨紧紧攥着一枚巴掌大小、布满了蛛网般裂纹的白色玉简。骸骨前方的地面上，用利器深深刻着两个古朴的字：一为“憾”，一为“缘”。
陆听雪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骸骨和周围痕迹。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骸骨表面，又看了看地面的刻字，冷静分析道：“骨骼完整，无任何外伤或中毒迹象，应是寿元耗尽，在此坐化。这玉简……裂纹均匀细密，不像是岁月侵蚀，倒像是被某种强大的能量瞬间冲击所致。”她目光落在“憾”与“缘”二字上，若有所思，“‘憾’字笔力深沉，充满不甘，或许是指此地灵脉枯竭，大道无望。而这‘缘’字，笔锋却透着一丝洒脱，像是留给后来者的一线机缘。”
曹三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指间的黑戒此刻变得滚烫，一股清晰的吸力从中传来，强烈地引导着他走向那干涸的泉眼。他能感觉到，众妙境内那片灰蒙的天空正在微微震颤，对这里残存的地脉之气充满了渴望。
他依从指引，走到泉眼旁，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缓缓按在冰冷干燥的泉眼中心。他尝试运转体内灵力，像平常修炼一样，去引导、吸取那微弱的地脉残气。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地脉之气虽已枯竭残存，却依然带着一种厚重而顽固的特性，与他自身炼气三层的稀薄灵力格格不入。几股杂乱的气息被他强行吸入经脉，顿时引起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差点让他灵力逆行！泉眼周围的地面甚至微微震动了一下，反弹出一股微弱却充满排斥力的波动。
“不行！”曹三阳闷哼一声，额角见汗，连忙撤开手掌。
陆听雪一直密切关注着，见状立刻出声提醒，声音清晰而冷静：“地脉有灵，虽已枯竭，其性犹存。强行吸取如同涸泽而渔，易遭反噬。试着放松心神，不要用灵力去‘抓取’，而是用神识去‘感知’，像感受水流一样，找到其残存的流动轨迹，再引导你的……那种力量，去温和地共鸣、汲取。”
曹三阳闻言，心中一动。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不再试图控制，而是将意识沉入指间的黑戒，努力去想象那片灰白寂静的众妙境。
渐渐地，他狂躁的心跳平复下来。神识如同细密的蛛网，缓缓铺开，向下渗透。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与死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那极深的感知层面，他果然“看”到了——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要断绝的淡白色灵气流，如同地下潜行的暗河，极其缓慢地在这片干涸的泉眼深处流淌、萦绕。
就是现在！
曹三阳意念集中，通过黑戒传递出一种温和的、充满渴望的共鸣波动。
嗡……
黑戒轻轻震颤，那股灼热感变得温暖而稳定。泉眼底部，那几缕残存的淡白色灵气流，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脱离原有的轨迹，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缓缓向上，透过干涸的土层，汇入曹三阳的掌心，被黑戒贪婪而有序地吸收。
与此同时，曹三阳的脑海中，众妙境的景象悄然浮现。只见境内中央那块巨大的灰色岩石，表面斑驳的灰败之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褪去，仿佛被无形的泉水洗涤，显露出内里温润的、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本质！整个众妙境空间的那种虚幻缥缈感减弱了不少，变得凝实、稳固，甚至连空间的边界都似乎向外微微扩张了一圈！
成功了！
矿腔内，那几块镶嵌在岩壁上的劣质灵石，最后的光泽彻底消失，“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了毫无灵气的白色齑粉，簌簌落下。干涸泉眼深处最后一丝灵气也被汲取殆尽。
曹三阳睁开双眼，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不仅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连修为都隐隐精进了一丝。他低头看向黑戒，戒身似乎都变得温润了些。
就在矿腔内残存灵气被吸尽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来自那具坐化的骸骨。
只见骸骨紧握的那枚布满裂纹的玉简，终于承受不住岁月的侵蚀，或者说，是因维持其最后一丝灵韵的地脉之气消失，从中间彻底断裂开来。
但就在玉简断裂的瞬间，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流光，从玉简中逸出，如同拥有灵性一般，倏地没入了近在咫尺的曹三阳的眉心！
曹三阳浑身一震，脑海中瞬间多了一副残缺不全、线条古朴的图案——那似乎是黑风岭及周边区域的简化地图，但上面标注的不是山川城镇，而是一条条蜿蜒曲折、明暗不一的脉络走向，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古字注释，依稀可辨“残脉”、“隐络”、“危”等字样。
这是一副残缺的周边地脉走向图！
***
当曹三阳和陆听雪循原路退出矿洞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刚出洞口，脚下地面就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沉闷的轰鸣和轻微的震动。远处，漫山遍野的土黄色浪潮正滚滚而来，正是地行蝎群，它们摩擦甲壳发出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不敢停留，迅速施展身法远离。
途中，陆听雪看向曹三阳，眼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了然：“此地脉虽已枯竭，但既然能被引动，说明黑风岭地下，确实存在一个或许远超我们想象的灵脉网络。你得到的那副残图，价值恐怕难以估量。”
曹三阳摸了摸眉心，感受着脑海中那副玄奥的地脉图，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刚刚平静下来的矿腔入口，正是去而复返的苏云（赵清澈）。她快速检查了干涸的泉眼、化为齑粉的灵石，以及那具指间玉简已断的骸骨，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地脉残气被彻底吸尽，连守护玉简的最后灵韵都散了……他竟真的做到了？”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已非简单机缘可以解释。曹三阳……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此事必须立刻、详细地禀报清月姐！”
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矿洞深处，身影一晃，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曹三阳回望了一眼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黑风岭轮廓，感受着众妙境内那片稳定了许多、散发着淡白色微光的空间，紧紧握住了拳头。
汲取地脉，修复戒指，这艰难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那副突然出现的地脉残图，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前路依旧艰险，但希望之火，已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