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打赌
火把映衬的光芒在夜风里忽明忽暗， 如同萧干此刻的心情。
“你且说说你的道理，说得通，本将会考虑，说不通，本将的鞭子可不认人。”
对于恐吓，庄峤心里哼哼一声，一点也没受啥影响，“将主，真话是，民夫们其实已经很努力了，很多人手脚上基本都是伤痕累累，只是人力也有穷困时，做事欲速不达。”
说完，庄峤示意庄福老袁他们这些搬石头的民夫，纷纷露出双手双脚，只见上面一道道擦伤兹伤的伤痕清晰可见。虽然做了手套，但是受伤在民夫们身上也是家常便饭。
如果不是看在庄峤对待民夫的事情上很用心，萧干早就一鞭子甩过去了，哪里还会听他辩解。
军队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只有目标和任务的完成，过程是不会管的。
但民夫毕竟不是士卒，管理他们就得依靠庄峤这样的人手，统军和牧民的本质都是管人，但绝对不能用同一种方式，萧干同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你还有假话没说。”萧干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
“假话是，如果将主肯开恩，在规定时日内，让枫叶堡完成修缮筹备后，立即就放民夫们回家的话，他们绝对能够完成任务。”
“你要跟本将谈条件？”萧干的声音阴恻恻地有些嘲弄，“你是盘山县第一个敢跟本将谈条件的人！”
庄峤说完后便躬身作礼一言不发。
萧干有些无趣了，凑到庄峤跟前，“人人都讲自己说的是真话，真话本将听得多，今天就要听你的假话。”
“庄峤，你不是大言不惭，说只要本将规定时日，你们就能完成，就放你们回去，对吧？”年轻的副将大人霍地站起了身，“很好，本将给你们一旬，十五天，十五天之内，如果枫叶堡达不到修缮筹备要求，本将会将你们全体军法处置，你可敢接否？”
“十五天麽？”庄峤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笑意不迸发出来，面上依旧一片清冷，“在下接了，只是，在下希望将主在这十五天以内，不要干涉在下的任何作为。”
“哈哈，有趣有趣。”萧干忍不住笑骂一声，“本将来了盘山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好，就依你所言。”
庄峤：要不是老子压着不出声，福哥老袁他们恨不得不睡觉做完早点回家秋收。
萧干：老子不信你个鸡毛小子，能半个月做完这些，难不成你还能撒豆成兵搬山填海？
按照副将大人的推断，就照现在这种进度，半个月就完成修缮筹备的，无异于痴人说梦。
等到滴答滴答的马蹄声远去，驻地所有人都集合在空旷的坝子里，没有一个人出声，场面诡异又阴森。
直到庄峤一个人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这下像是点燃了炮仗，欢笑声立即响成了一片，吓得空中飞翔的蝙蝠都扑棱棱地远离了这个区域。
大家都有一个好盼头了，从明天开始死命干活吧，争取早点归家。
萧干骑着快马要赶往下一个营地休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了震天响的欢呼雀跃声音。
不管了，原山的军堡修缮，就是为了将来作为对付西羌的桥头，一点也大意不得啊。
老实说，枫叶堡的筹备相比于其他军堡，不仅不慢，反而还很快，但萧干就是骨子里不信，那个小子空口白话就能创造奇迹。
萧干甩了甩头，将脑海里的朦胧欢笑声驱除，十五天后，做不到的话，看老子不打你个半死！
次日天还是蒙蒙亮，庄峤就听到有人敲响了铜钟出工的声音。之前这种事情不都是自己干的麽？
刘婶她们那些女人似乎起得更早，天还没亮就开火煮好了晨食，大饼糜子汤的味道闻起来就很有食欲。
庄峤吃过了晨食，就召集起来原本那些木匠篾匠，开始筹备起服劳役以来最高效的干活模式。
先前砍伐的木料还剩下不少，需要利用起来打造吊杆，篾匠需要带人砍伐竹子编筐，庄福他们带领人手清理通道，然后铺一条滑轨。
一应商议安排之后，整个驻地立马就变得热火朝天，原本死气沉沉的磨洋工，现在全然变成了早点归家的无限动力。
“刘婶，把两只黄羊整治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加肉菜。”庄峤交代一声，就把昨天换来的黄羊拿出来加菜。
“小郎君，这是不是有点奢侈了？”
“福哥他们这几天要拼命了，不吃点带油水的，大家消耗太大不好。”庄峤不在意，“刘婶别担心，后面我还会多弄些肉给大家吃。”
四个厨娘开开心心抬走了两头羊，庄峤觉得这几天自己也应该忙活起来了。
那个狗屁副将可能还在想着到时候怎么收拾自己吧？呵呵，老子可不是那种只会束手待擒的人啊！
庄峤又进了县城，这回提前用公款买了不少康四虎他们需要的东西，还顺便从仓库里预支了几十坛酱菜。
原本那仓库小吏还想刁难一下，结果得知庄峤和新上任的姚捕头称兄道弟的事情后，立马变得热情无比。
其实仓库里的酱菜本就是猪嫌狗厌的东西，没啥价值还占地方，保存时间又不长，官府要不是为了不想足额给劳役发放食盐，也轮不到这种东西出现。
庄峤觉得自己嘴里最近有些拗臭，可能就是酱菜吃多了的缘故。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跟康四虎约定的事情该兑现了，庄峤和庄福各自架了一架牛车，到达了约定地点。
学着布谷鸟的咕咕声音叫了几遍，树林里很快钻出来几个人。
“他是谁？”康四虎对于庄峤之外的陌生人充满警惕，更何况庄福的大个子一看就是很能打那种。
“康大哥别慌，就我和福哥两个人来。”庄峤也不过多解释，直接就扯开了牛车上的油布。
灰盐十筒，麻布十匹，糙米三十袋，还有各种针头麻线的小玩意，加上锄头铁锅菜刀等等，拉了足足两车。
好吧，如此之多的东西，只让康四虎等人看得直吞口水。
“庄兄弟，你不怕我直接抢走你的东西？”康四虎若有所思地盯着庄峤戏语一声。
“呵呵，康大哥，如果你的眼光格局只有眼前这么点东西的话，那我自认倒霉，不过，你们能不能抢走，也要问问我福哥同不同意啊？”庄峤毫不介意地指了指身后已经抽出宽大长刀的庄福。
“那是，那是，我们以后还指望你换东西哩。”康四虎讪讪一笑，然后带着庄峤走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几个人连忙搬开了掩盖在上面的树叶枯枝后，所有的山货全部进入庄峤的视线里。
干木耳，猴头，干蘑菇，竹荪，笋干，獐子，黄羊，野猪肉，果干，核桃，还有一卷割开的豹子皮，以及一个用竹筒装着的，发出阵陈沉闷香气的麝囊，以及一个笼子里装着的两只鲜活锦鸡。
东西虽然很杂，但是数量也很多啊！
庄峤只看得眼睛发光，这一遭可算发财了，没想到这些逃民在大山里居然找到如此之多的东西啊。
这些玩意在大山里完全发挥不了一点价值，只有带到城市当中，才能获取最大利益，而偏偏逃民和城市，天生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对立。
自从知道两只黄羊和灰盐互换的利益之后，庄峤就明白了这条财富之路的正确开启方式。
康四虎不会明白，为啥灰盐只能是十个竹筒的真实含义，等他们明白的那一天，庄峤肯定早就不合他们合作了！
“下一次如果要换，就提前在青石上做标记，康大哥记住了。”
“庄兄弟，下一次肯定会有更多东西，在大雪来临前，我们再交易两回，你看成不成？”康四虎对这次交易相当满意，甚至说超乎了自己的预料，原本想着庄峤会不会故意压榨，现在看来都是自己多心了。
等到两边都满载而归，庄峤才和庄福一起，将东西拉到了县城里，门口的守卫知道庄峤和姚老三的关系，即便现在拉了满满两牛车的货物，也没收取入城费。
“峤哥从哪里发财了？”守门的兵丁识趣，庄峤也不多言，直接甩了几包核桃干果给他们开心。
“这是帮城里几个掌柜拉的货，以后经常会干，挣点钱回家修房子讨老婆。”庄峤笑呵呵地回答，引得兵丁们一阵调笑。
庄福依旧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以前小庄村里好多人都看不起的穷书生，现在已经越发变得不可琢磨了。
还是家里老庄头有眼光啊，不管庄峤先前如何落魄，老庄头都有小小照应，庄福跟随庄峤在短短时间里，已经看到了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事物。
县城的市集是最繁华的地段，自从木渎镇破落以后，这里就是盘山县商业最繁盛的所在。
干果笋干木耳这些最好出手，獐子野猪黄羊被一家采购的酒楼全数收购，就连那筒麝囊，也被药铺的掌柜开出一百贯的高价收走，至于那一对漂亮的锦鸡，出手的竟然是位青楼的豪客，只有那卷豹子皮无人问津。
临走的时候，才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叫住了他，想要那卷皮毛。
正当二人以二十贯价格交易完成时，却被一个美妙的声音打断。
“三十贯，豹子皮我要了！”
庄峤和中年人都有些愕然，回头时，却是一个带着丫鬟家丁逛市集的小妞，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手上的皮毛。
这妞儿相貌甚是娇美，应该有十三四岁的如花年龄，看她身上顺滑的服饰，以及腰间上的玉佩，又能大摇大摆毫不避讳地在市集闲逛，说明背景家世肯定不一般。
“原来是薛小姐啊！”庄峤不认得小妞，但中年人可认得，不过他也很喜欢这卷皮毛，所以面上有些纠结不舍，“既然是薛小姐想要，包某肯定割爱了，哈哈。”
“你是天涯客栈的包掌柜吧？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那小妞点着头也不道谢，趾高气扬的气场倒是毫不作伪。
薛家是盘山最大的商户，有着众多的产业，不仅盘山，原山平州甚至京都，薛家都有涉足，难怪中年人退缩。
“包掌柜，我们谈好的二十贯，我就不还给你了！”庄峤可不惯着这样的娇小姐，直接把豹子皮塞到中年人手里，头也不回地走掉。
被人无视了！这让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如何受得了，“站住，你个傻子，为啥我出三十贯你不卖给我？”
“薛小姐是吧？”庄峤回头微微一笑，“今天这事我不解释，如果令尊大人在这里，他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说完，庄峤带着庄福施施然离开了市集，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包掌柜和大小姐，以及一众丫鬟家丁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