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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鸿的计划,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悄无声息地开始转动。

陈峰按照指示,通过几个与租界巡捕房和某些灰色地带人物关系密切的中间人,极其隐晦地释放出“沈先生对苏小姐近况表示关切”的信号。这信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并未激起太大波澜,却足以让敏感的人捕捉到其中的意味。在上海滩,沈惊鸿的“关切”本身,就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条线也在秘密铺开。沈惊鸿动用了他在政商界深耕多年的人脉,一位与苏部长有旧、且目前处境相对超然的元老级人物,以“探望故友”为名,拜访了被软禁在家的苏部长。

这一切都在水面下进行,林薇作为名义上的“关切”发起者,却暂时处于风暴眼的相对平静中。她按照沈惊鸿的安排,继续扮演着深居简出的沈氏未婚妻,但内心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风声。

她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间,更加仔细地翻阅父亲的日记和遗留的少数物品,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星象、古星图或者“隐曜”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收获甚微。父亲的记录大多语焉不详,似乎有意规避了具体的技术细节,更像是一个探索者在迷茫中的零星感悟。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沈惊鸿再次来到公寓。他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有进展了。”他开门见山,递给林薇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林薇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张用铅笔精心拓印下来的、泛黄的纸张图像。图像上是密密麻麻的星辰点位和古奥的篆文注释,线条古朴而神秘,正是古代星图!

“这是……”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

“从苏部长书房密室里弄出来的。”沈惊鸿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成功的锐利,“他收藏的一套明代仿制的《甘石星经》残卷里的附图。我们的人趁着他心神不宁、守卫相对松懈的机会,连夜拓印了关键部分。”

林薇的手指轻轻拂过拓印图上那些古老的星辰符号,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承载的千年时光和父亲追寻的执念。“这里面……有‘隐曜’的记载吗?”

“还在核对。”沈惊鸿走到书桌前,将拓印图与之前破译的九连环密文并排放在一起,“苏部长这套星图版本很古老,有些星辰的命名和位置与后世通行的星图有细微差别。需要时间逐一比对。但既然九连环的密文指向紫微垣,而苏部长又恰好收藏有相关的古星图,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他的判断与林薇不谋而合。父亲林守成、苏部长的收藏、神秘的“隐曜”……这些线索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苏部长……他肯交出这些东西?”林薇有些意外。这些古星图显然是他的心头好,而且在当前形势下,私自收藏这类可能被解读为“心怀异志”的古籍,本身也是风险。

“他别无选择。”沈惊鸿的语气带着一丝冷酷,“女儿在76号手里,他那些政敌和日本主子又对他产生了怀疑。他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递出的橄榄枝,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几张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价值的古星图拓印件,换取女儿活命和自身喘息的机会,这笔交易,他很清楚该怎么选。”

政治现实的残酷,再次赤裸裸地展现在林薇面前。没有永恒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与权衡。

“那苏婉清……能救出来吗?”林薇还是问了一句。

“76号不会轻易放人,但山口一郎暂时也不会要她的命。”沈惊鸿分析道,“他需要苏部长这个棋子,也需要借此观察我们的反应。我们的‘关切’已经起到了作用,至少保证了苏婉清在里面的基本安全,短期内不会受到非人折磨。接下来,就是一场耐心的博弈。”

他看向林薇,目光深邃:“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你出面一次。”

“我?”林薇一怔。

“对。”沈惊鸿点头,“过两天,工部局董事夫人举办一场茶话会,名义上是为战争孤儿募捐,实际上也是各方势力交换信息、展示影响力的场合。苏部长夫人也会出席。你需要去,以我的未婚妻的身份,对她表示适当的、公开的‘慰问’和‘关切’。”

林薇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是要将沈惊鸿私下的“关切”,以一种体面而无法被忽视的方式,公开化,正式化!这是在向山口一郎,也向上海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表明态度——苏婉清的事,他沈惊鸿管了!这无疑会加大山口一郎处理此事的压力和政治成本。

“我需要说什么?”林薇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又是一次不容有失的表演。

“不需要说太多。”沈惊鸿指导道,“保持你一贯的温婉得体,对苏夫人的遭遇表示同情,询问一下苏小姐的近况,表达希望事情早日圆满解决的愿望即可。重点是‘在场’,和‘表态’本身。其他的,自有旁人去解读。”

工部局董事官邸的茶话会,气氛与之前的慈善拍卖会截然不同。少了些浮华喧嚣,多了几分矜持与暗藏机锋的交谈。穿着优雅的女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品着红茶,享用着精致的点心,言笑晏晏,但眼神流转间,却交换着只有圈内人才能读懂的信息。

林薇穿着一身浅碧色软缎旗袍,挽着沈惊鸿的手臂,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沈惊鸿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他与几位董事和领事夫人谈笑风生,将林薇自然地介绍给各位显要。林薇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目光却在不经意地寻找着目标。

很快,她在靠近落地窗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到了独自坐在那里、神情憔悴、强颜欢笑的苏夫人。往日那个珠光宝气、盛气凌人的部长夫人,此刻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眼角眉梢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惶恐。

林薇对沈惊鸿递了个眼色,沈惊鸿微微颔首。

林薇端起一杯红茶,缓步走向苏夫人。

“苏夫人。”她轻声打招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礼貌。

苏夫人抬起头,看到是林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或许还有一丝……被宿敌看到狼狈模样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林……林小姐。”苏夫人连忙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

“苏夫人请坐。”林薇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将红茶轻轻推到她面前,“看您气色不太好,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和关怀,在此刻苏夫人听来,却如同天籁。她眼眶瞬间就红了,抓住林薇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林小姐……多谢,多谢你还愿意来看我……我们家婉清她……”

“苏夫人别着急,慢慢说。”林薇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而镇定,“苏小姐的事情,我和惊鸿都听说了。真是无妄之灾,令人心痛。”

她刻意提到了沈惊鸿的名字。

苏夫人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是啊,无妄之灾!我们婉清虽然性子娇纵了些,但绝不会做什么泄露情报、勾结抗日分子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沈先生……沈先生他……”

“惊鸿也很关心此事。”林薇接过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看似在闲聊、实则竖着耳朵的夫人耳中,“他常说,苏部长是党国栋梁,苏小姐年轻不懂事,即便有什么误会,也罪不至如此。希望有关方面能查明真相,早日还苏小姐一个清白,也让苏部长和苏夫人安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切”,又撇清了苏婉清与“重罪”的关联,还将期望寄托于“有关方面”,给足了各方面子,但其中的施压意味,不言自明。

苏夫人听得泪流满面,紧紧握着林薇的手,迭声道谢:“谢谢!谢谢林小姐!谢谢沈先生!有沈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沈先生是讲道理、重情义的……”

周围的几位夫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窃窃私语起来。显然,林薇代表沈惊鸿释放的这个信号,已经成功地传递了出去。

又安慰了苏夫人几句,林薇便适时地起身告辞,回到了沈惊鸿身边。

沈惊鸿对她投来一个几不可察的赞许目光。显然,她对分寸的拿捏,恰到好处。

茶话会结束后,在回去的车上,沈惊鸿对林薇道:“你做得很好。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接下来呢?”林薇问。

“等。”沈惊鸿看着窗外,“看山口一郎如何接招。同时,我们抓紧时间破解星图。”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中度过。表面上,上海滩一切如常;暗地里,围绕着苏婉清命运的博弈,以及针对古星图的破译工作,都在紧张地进行。

林薇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星图的研究中。她虽然不懂深奥的天文学,但她有着超越时代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图像记忆力。她将沈惊鸿带来的拓印图与九连环密文反复比对,试图寻找其中的规律。

沈惊鸿调集了手下所有能接触到的天文历法资料,甚至通过特殊渠道,请教了一位被软禁在家的、前清钦天监的后人。进展缓慢,却稳扎稳打。

这天深夜,林薇依旧在书房里对着铺满桌面的星图拓片和笔记苦思冥想。台灯的光晕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墙上。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中扫过父亲日记的复印件,停留在那句“星轨指引,宿命之钥”上。

星轨……轨迹……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猛地坐直身体,拿起代表“隐曜”位置的那张密文翻译纸,又抓起一张空白的宣纸,开始在上面按照星图的比例,将紫微垣的主要星官和“隐曜”的坐标点一一标注出来。

然后,她不是静态地观察,而是尝试着用指尖,虚拟着划过星辰之间可能的运行轨迹……等等!运行轨迹!

她想起沈惊鸿说过,“隐曜”需要在特定时间运行到特定坐标!那么,它必然有一条固定的运行轨迹!而九连环密文给出的,可能不仅仅是某个时间点的静态坐标,而是……包含了其轨迹的关键参数?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起来!她立刻重新审视那套“玲珑九连环”。九个环,环环相扣,彼此制约……这像不像是……某种星辰运行轨道的动态模型?!每一个环代表一个时间节点或者轨道参数?

她将自己的想法立刻打电话告诉了沈惊鸿(他最近常在深夜与她通话讨论进展)。

电话那头的沈惊鸿听完她的叙述,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他带着压抑兴奋的声音:“你的想法很可能是对的!我们一直静态地看待密文和星图,却忽略了‘运行’这个关键动态因素!九连环的结构,或许本身就是一套模拟‘隐曜’轨道的密码锁!”

他立刻吩咐手下,按照林薇的思路,重新建立数学模型,将九连环的每一个可动环节与可能的轨道参数对应起来进行演算。

两天后,好消息传来!

在结合了苏部长提供的古星图细节,以及林薇提出的“动态轨迹”思路后,破译小组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成功推算出了“隐曜”大致的运行规律,并锁定了一个极其接近的下一个时间窗口——

民国二十六年,公历1937年,秋分前后!

民国二十六年!秋分!

林薇看到这个结果时,浑身一震!那不就是明年?!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而1937年……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她太清楚这个年份意味着什么!那是全面抗日战争爆发的年份!是中华民族陷入最深重苦难的开端!

“隐曜”再现的时间,竟然与那场决定国运的巨变如此巧合地重合?!这难道就是父亲所说的“命运之弦”?就是“惊鸿”之力将要干涉的“因果”?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撼,远比找到时间窗口本身更加巨大和沉重!

她立刻将这个时间点与历史事件的关联告诉了沈惊鸿。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林薇甚至能想象到沈惊鸿此刻脸上那无比凝重的表情。

“1937年……秋分……”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窥见天命般的沉重,“果然……这就是宿命吗……”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明年秋分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破解最后的‘钥’,启动‘惊鸿’!”

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时间前所未有的紧迫,责任也前所未有的重大。

就在林薇和沈惊鸿为这个石破天惊的发现而心潮澎湃、倍感压力之时,关于苏婉清的消息也终于传来。

在沈惊鸿多方施加的压力和暗中斡旋下,76号同意“有条件”释放苏婉清。所谓条件,自然是苏部长必须在某些方面做出让步和妥协,并且苏婉清出来后,也将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苏婉清被释放回家的那天,苏府派人给林薇送来了一份厚礼和一封苏夫人言辞恳切的感谢信。林薇按照沈惊鸿的示意,收下了感谢,退回了厚礼。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暗流,因为“隐曜”时间窗口的确定,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1937年秋分,像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悬在了林薇和沈惊鸿的头顶,也悬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的上空。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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