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步履蹒跚地去了镇上。
然而公社也没粮食。
不只是大队长，和他们相邻的村子大队长也过来了。
他们也几乎快断了粮。
见此大队长加快了脚步。
公社粮食有限，先一步就有更大的机会能拿到粮食。
公社主任的办公室门被推开，大队长站在门口。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显然已经饿得不行了。
公社主任抬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顿了一下，但很快又低头继续写文件，假装没看见。
大队长声音沙哑，带着哀求：
“李主任...俺们队实在撑不住了，娃们饿得直哭，再没粮，真要出人命了......”
公社主任眼皮都没抬，钢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老纪啊，你得以大局为重，公社本来就没多少粮食，这给了你，其他大队怎么办？”
大队长声音发颤：“李主任...您行行好，哪怕...哪怕批点红薯藤也行，队里老人已经啃树皮了，再这样下去......”
公社主任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硬起心肠。
她压低声音，带着警告：“老纪，你这是逼我犯错误啊！”
“县里刚抓了凤阳一个批粮的书记，你是想让我也进去？”
刘大队长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沉默几秒后，公社主任突然烦躁地拉开抽屉，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批条，飞快写了几个字，又“啪”地合上。
她低声，又快速：
“拿着，去粮站后门找老赵。”
“就说...是‘借’的二十斤麸皮。记着，天黑再去，别让人看见！”
大队长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哆嗦着手去接，但公社主任突然又攥住批条，死死盯着他。
公社主任咬牙：“要是让县里知道了，咱俩一起完蛋！”
大队长重重点头，把批条紧紧攥在手里，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刚到门口，公社主任突然又喊住他。
公社主任声音沙哑：“...老纪，撑过这阵子，等收粮......”
大队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推门走了。
办公室里，公社主任盯着关上的门，长长叹了口气，想喝口水，手却抖得拿不稳杯子。
大队长吊死的念头，被公社主任给打断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等粮食没了就再死吧。
多活一天，就能多为村里的娃娃多筹算点粮食。
大队长颇为赖皮地想着。
出了办公室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落后的隔壁村子大队长一颠一颠地拄着拐杖过来。
他脸上立马就带上了苦涩：“哎——”
刘大队长的心顿时就提了上来。
“老纪，怎么样？”
大队长没说话，他只一个劲地摇头，看得刘大队长，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他以为没要到粮食。
大队长又走了，瞧着他空荡荡的手。
刘大队长转身看着李主任的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不过想到了村里的大头娃娃，咬咬牙推开了。
———
门外，阳光依然毒辣。
“老刘，咋样？”大队长凑过来。
刘大队长下意识摸了摸衣兜，摇了摇头：“唉，白跑一趟。你呢？”
“一样。”大队长叹了口气，眼神却飘向刘大队长刚才摸过的衣兜：
“李主任这铁面无私的劲儿，真是......”
两人并肩往外走，谁也没再说话。
出了公社大门，刘大队长突然站住：
“老纪，你们队东头那口井还能出水不？”
“早干了。”
大队长用拐杖指了指西边：
“现在都去河滩挑水，来回得走三里地。”
“我们队也是。”刘大队长摇摇头，“那...我先回了，队里还有活。”
看着刘大队长远去的背影，大队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常刘大队长话最多，今天却反常地沉默。
他摇摇头，慢慢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那二十斤麸皮到底怎么分，才能保住最多的人？
天刚擦黑，大队长就悄悄出了门。
二十斤麸皮虽然不多，但掺上野菜熬粥，至少能让队里的老人孩子撑几天。
他贴着墙根走，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被人看见。
粮站后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旁边堆着些破麻袋和空箩筐。
大队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他心头一跳，赶紧躲到一堆麻袋后面。
“...就这么多了，再多我也做不了主。”
是老赵的声音。
“知道知道，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声音大队长再熟悉不过了。
他探出头。
借着月光，看见刘大队长正把一个鼓鼓的布袋往怀里塞，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大队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原来白天刘大队长是在演戏！
“刘德福！”
大队长忍不住喊了，他从麻袋后走出来。
刘大队长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手里的布袋差点掉在地上。
老赵见状，赶紧缩回门里，咣当一声关上了铁门。
“老纪？你...你怎么在这？”张大队长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话该我问你！”
大队长气得浑身发抖，“白天还装模作样说没要到粮，现在这是啥？”
月光下，刘大队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突然也来了火气：“那你呢？你不也来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摸衣兜那心虚样！”
两人像斗鸡一样瞪着对方，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最后还是刘大队长先泄了气，他颓然地靠在墙上，拐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算了...”刘大队长苦笑着摇头，“都是为了村里人...”
大队长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蹲下身捡起刘大队长的拐杖，递过去时两人的手都在抖。
“二十斤麸皮？”刘大队长小声问。
大队长点点头：“你们队呢？”
“一样。”
刘大队长叹了口气，“李主任说...说是粮库扫出来的底子。”
两人沉默地蹲在墙角，谁也没提要走的事。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村庄里若有若无的哭声。
刘大队长从兜里摸出半截烟，两人轮流吸了一口。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老刘，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大队长突然问，声音里带着刘大队长从未听过的疲惫。
刘大队长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没有回答。
他想起队里那些饿得皮包骨的孩子，想起躺在炕上等死的老人，想起自己媳妇浮肿发亮的小腿......
两人结伴着，一边走，一边说。
都是叹息。
临近村子，岔路口，手里各自攥着领到的粮袋。
大队长叹了一口气，抬脚就要走，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