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芙蕾雅的晨雾总带着松针的清苦。魏天星站在训练场第三列末尾，深灰制服裙的裙摆垂在脚踝，像株沉默的芦苇。
两束银白马尾被红绳束在脑后，发梢沾着的霜粒在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衬得她碧金色的眼瞳愈发冷冽——那是种近乎漠然的颜色，仿佛能冻结训练场边缘的铁丝网。
“魏天星，出列。”
德丽莎的声音穿透雾霭，带着薄荷糖的清冽。
魏天星迈步时，黑色漆皮鞋踩在结霜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节拍器。
她握着苗刀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指腹却在刀柄上无意识地摩挲——那里有道浅浅的凹痕，是她用体温焐化巧克力后，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
作为第二批学员，圣芙蕾雅对她而言更像做精致的囚笼。
宿舍的铁皮柜里，除了规定的制服，只有个铁皮盒，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黑巧克力，锡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第一次班会自我介绍时，当被问及爱好，她只吐出三个字：“巧克力。”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引得后排有人窃笑，她却连眼尾都没动一下。
德丽莎似乎格外“关照”她。战术课上总点她回答问题，剑术练习时总在她身边停留最久。
这天午后，魏天星在武器库擦拭苗刀，学园长抱着摞旧文件走进来，修女服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灰尘。
“上周的模拟对抗，你用了‘回锋’。”德丽莎把文件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她握刀的手上，“那招是战场杀招，学院里用太险。”
魏天星没抬头，绒布擦过刀身的动作平稳得像机器：“能最快击倒目标。”
“女武神不是杀戮机器。”德丽莎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锡纸包装上画着只叼着可可豆的兔子，“塞西莉亚说过，真正的强大是懂得收力，就像吃巧克力，得留三分回味。”
魏天星的动作顿了顿。碧金色的眼瞳扫过那块巧克力，又迅速落回刀身，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爱吃甜的。”
德丽莎却把巧克力放在了刀架上，离她的手只有半寸：“林岚以前也这么说，结果她的刀鞘里总藏着三块巧克力。”
这个名字让魏天星的指尖猛地收紧。绒布在刀身划出轻微的声响，像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她想起西伯利亚的雪，想起那把永远藏着巧克力的苗刀，想起最后爆炸的白光里，林教官朝她挥手的样子——对方的白发在雪地里散开，碧金色的眼瞳里没有恐惧，只有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学园长记错了。”她把绒布叠成整齐的方块，声音冷得像刀，“我不认识她。”
德丽莎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那摞文件转身离开。
修女服的后摆扫过魏天星的手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温度，像块即将融化的巧克力。
等武器库的门彻底合上，魏天星才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那块兔子巧克力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秋末的体能测试那天，下起了冷雨。魏天星冲过终点线时，脚踝突然传来剧痛——旧伤在雨天总会准时发作，像根藏在骨头里的针。
她没作声，只是单膝跪在跑道上，雨水顺着白发双马尾往下淌，在深灰制服裙上晕开深色的痕。
“逞能。”
德丽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学园长把件黑色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可可香。
魏天星抬头时，看见对方的修女服下摆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块没拆封的黑巧克力，包装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
“吃了它。”德丽莎把巧克力塞进她手里，碧绿色的眼瞳在雨幕里亮得惊人。
“林岚说，巧克力能止痛，因为它比伤口更让人记得清楚。”
魏天星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
雨水和不知什么温热的液体混在一起，砸在巧克力的锡纸上，晕开小小的水花。
她想起林教官把最后半块巧克力塞进她嘴里的味道，苦得她直皱眉，对方却笑着说：“活着才能尝到甜。”
那天她最终还是没吃那块巧克力。
回到宿舍后，她把它放进铁皮盒，排在最底层，上面压着七块没拆封的黑巧克力，每块都对应着林教官离开后的一个月。
第二年春天，圣芙蕾雅来了位新教官。姬子穿着酒红色的作战服，走进战术课教室时，魏天星正在笔记本上画苗刀的结构图。对方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听说这里有个比冰块还冷的美人？”
魏天星没抬头，只是把笔记本翻了页，钢笔在纸上划出清脆的响。
后排传来窃笑声，她却像没听见，直到德丽莎用战术板敲了敲她的桌子：“魏天星，带姬子教官去熟悉武器库。”
穿过回廊时，姬子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和魏天星平稳的脚步声形成奇妙的对比。
“你就是魏天星？”姬子吐了个烟圈，目光落在她的白发双马尾上，“德丽莎说你用苗刀很厉害，有空切磋？”
“没空。”魏天星的回答简洁得像刀，手里的武器库钥匙串叮当作响。
姬子却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块巧克力扔给她——是魏天星常吃的那个牌子，70%可可含量，黑得像夜色。
“德丽莎让我给你的，”她挑眉，“说你总把巧克力藏起来，怕被人抢？”
魏天星接住巧克力的动作有些僵硬。指尖触到锡纸的瞬间，忽然想起林教官的话：“藏起来的甜，才最让人惦记。”
她把巧克力塞进制服口袋，碧金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点什么，快得像错觉。
那天傍晚的剑术练习，魏天星的动作格外凌厉。
苗刀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刀风掀起深灰裙摆，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脚踝。姬子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忽然对德丽莎说：“她的刀里藏着东西。”
德丽莎望着魏天星的背影，白发双马尾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两束沉默的光。“是巧克力。”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锡纸，“很苦，但能让人活下去。”
魏天星收刀时，发现刀柄的凹痕里卡着块小小的巧克力碎屑。
大概是早上姬子给的那块化了，从口袋里漏出来的。
她用指尖抠出那块碎屑，放进嘴里时，苦味在舌尖炸开的同时，竟真的尝到了点微弱的甜，像雪地里透过云层的阳光，像林教官最后望过来的眼神，像德丽莎总放在她刀架上的巧克力。
夜风卷着训练场的落叶时，魏天星坐在台阶上，慢慢嚼着那块碎屑。
铁皮盒放在身边，里面躺着八块巧克力，最底层那块兔子形状的，包装已经被她摩挲得发白。
远处的钟楼敲了九下，她摸出块新的黑巧克力，轻轻放进苗刀的刀鞘，就像很多年前，林教官教她的那样。
刀鞘里的巧克力慢慢融化，在冰冷的金属上晕开深色的痕。
魏天星望着圣芙蕾雅的星空，碧金色的眼瞳里第一次映出点柔软的光——原来有些甜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有些思念，藏在刀鞘里，藏在巧克力的苦味里，藏在每个不肯笑的清晨与黄昏里，早就成了活下去的勇气。
学期末的实战考核结束后，德丽莎在办公室分巧克力。
魏天星被点名时，正低头擦拭苗刀上的模拟血污。
她接过那块印着圣芙蕾雅校徽的巧克力，指尖触到学园长掌心的温度，忽然听见德丽莎说：“林岚的刀，现在该传给能让它变甜的人了。”
窗外的月光漫进武器库，落在魏天星的白发上。
她解开红绳，任由银白长发垂在肩头，第一次对着刀身映出的自己，露出了个比巧克力碎屑还淡的笑。
铁皮盒里的第九块巧克力，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颗终于敢发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