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财务司那扇沉重的玄晶大门猛地被推开，卷起一阵带着浓郁香火气的风。太白金星宽大的袍袖几乎被风鼓满，他脚步踉跄，脸上惯常的慈和早已被焦灼取代。
“陛下！玉帝陛下！祸事了！”他的声音失了平日的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回荡在空旷而肃穆的凌霄宝殿，“福神…福神他…”
宝座之上，万界至尊玉皇大帝正闭目养神，指尖一枚流转着星辰光辉的玉珠缓缓捻动。闻声，他眼皮微抬，神光如电，扫过狼狈闯入的老臣。“太白，何事惊慌？成何体统。”声音不高，却自有股冻结空气的威严。
太白金星噗通一声跪倒，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玉阶：“福神…福神联合财神、禄神，绕过天规司，私自以集团名义，在人间界及三界坊市…兜售那‘福缘玉符’！宣称持有此物者，可得其神力庇佑，灾厄不侵，福运绵长啊！人间、幽冥、乃至部分小仙，趋之若鹜，灵石、香火、阳寿…倾囊相购！此风炽烈，恐动摇三界根基，更恐有…大患啊陛下！”他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玉帝捻动玉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星辰光辉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殿外翻涌的云海，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福神…倒是会做生意。香火愿力，本就是诸神根基，他们此举，虽急功近利了些…倒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指尖玉珠重新流转，“由他们去吧。堵不如疏。些许小患，能翻起什么大浪？”
“陛下！绝非小患啊！”太白金星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急切而拔高，“此乃透支神道信用！以‘免灾’之名，行收割之实！更兼其绕过天规司，契约细则含糊不清，神力加持真假难辨！若其中有诈，或规则被有心人利用，三界众生根基受损，怨气冲天，动摇的可是天庭柱石！陛下三思啊！”
玉帝眉头微蹙，一丝不悦掠过眼底：“太白，你多虑了。福神、财神、禄神，乃天庭正神，岂会自毁长城？些许凡尘俗物交易，能有多大纰漏？香火鼎盛，于天庭亦是好事。退下吧。”
太白金星嘴唇翕动，还想再谏，可看着玉帝那已然重新阖上的眼帘和不容置喙的威仪，终究化作喉间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退出了大殿。玄晶大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殿内永恒的寂静与殿外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人间的喧嚣与天界的算计，此刻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姜小满独自坐在他那间位于老旧居民楼顶层的出租屋里。窗外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构成一片模糊的光污染背景板。屋内唯一的光源是那天机盘屏幕，幽幽蓝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屏幕上，福神集团的天机阁页面花团锦簇，金光闪闪。巨大的横幅符诏滚动映现：“福缘玉符——数字时代的神只庇佑！持有即免灾，福运永相伴！”下面是一连串令人咋舌的交易数据、持有者感恩戴德的证言（其中赫然夹杂着几个眼熟的低阶土地公头像，留言谄媚：“福神集团，天恩浩荡！”），以及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天道神链”法诀真解链接。
神识扫过那号称“坚不可摧，由神道法则加持”的天道神契符纹区块，姜小满的嘴角一点点向下撇去，最终凝固成一个冰冷的弧度。他点开神契本源符箓，密密麻麻的道纹瀑布般滚下。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唇间逸出，带着十二分的嘲讽，“福运？霉运就不是运了？”他的指尖悬在阵盘上，天机盘的冷光在他眼中跳动，像两点冰封的火焰。他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锁定在道纹深处几行不起眼的因果判定上——那是关于“福运”与“厄运”能量对冲的异常处理机制，写得潦草、敷衍，甚至带着一种神明对凡俗力量的绝对傲慢。注释里还留着一行小字：「厄运？低等能量扰动，忽略即可。」
“忽略？”姜小满嗤笑一声，对着冰冷的天机盘低语，仿佛在与那书写道纹的神明隔空对话，“高高在上的神明老爷们，你们以为凡人的苦难，蝼蚁的挣扎，都只是可以随手抹去的尘埃？霉运…就不是天地规则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试试看？”这三个字，像是对天机盘，也像是对自己体内那股纠缠不休的力量发出的挑战。
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指落下，并非触动阵盘，而是带着他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纠缠不休的、令人避之不及的“霉运”气息，如同实质的灰色雾气，轻轻按在了天机盘中央——那个象征着“神契核心”的光点上。
嗡！
指尖触碰的瞬间，天机盘仿佛水波般荡漾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极其暗淡的灰色涟漪！那灰色带着一种衰败、枯萎、令人本能不适的气息。天机盘上的道纹疯狂流转，无数代表“福运”的金色符文在灰色涟漪的冲刷下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只有姜小满能“听”到的能量尖啸！仿佛无数细小的金箔在灰烬中燃烧殆尽。
天机盘陡然嗡鸣大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声响。盘面光芒忽明忽暗，映得姜小满的脸庞明明灭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指尖那股灰败的气息，如同最致命的瘟毒，顺着那几行潦草的漏洞道纹——“低等能量扰动入口”，一路势如破竹地侵入了神契的核心！代表“阳寿祝福”的模块，那原本稳定流淌的金色光流，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一股无形的、针对所有持有者的“天规”被强行篡改、逆转！
成了！
姜小满猛地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着一丝阴冷的麻意，仿佛刚刚触摸了深渊。天机盘上，福神集团的天机阁页面依旧光鲜亮丽，金碧辉煌，虚假的繁荣仍在继续。但就在同一刹那——
九天之上，福神集团那用七彩祥云堆砌、琉璃宝光闪耀的总部大楼顶层。福神正倚在由万年温玉雕琢的奢华神座上，一手端着产自瑶池的仙酿，一手随意滑动着面前一面巨大的、流光溢彩的观世镜。观世镜上，代表“福缘玉符”持有者数量的数字正以令人心醉的速度疯狂跳动，海量的香火愿力化作实质的金色光点，如同金色的洪流，源源不断地从三界各处汇入他身后的聚宝盆，发出悦耳如仙乐的叮咚声。
“啧，凡人啊，还有那些穷酸小仙…”福神惬意地咂了一口仙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对着侍立一旁、同样红光满面的财神说道，“财神兄，你这点子真是绝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免灾’承诺，就让他们把压箱底的灵石、香火、甚至阳寿都掏了出来。这收割效率，可比咱们苦哈哈地等着他们上香许愿快多了！简直是一本万利，不，是无本万万利！”
财神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福神老弟过奖，主要还是老弟你的‘福运’招牌够硬！等这波收割完，咱们立刻推出‘禄缘玉符’和‘寿缘玉符’，捆绑销售，套餐优惠…名号我都想好了，就叫‘福禄寿’至尊大礼包！保管让他们抢破头！”
“妙！妙极！”福神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为了咱们的…嗯？”他话未说完。
叮铃铃——！
刺耳的金玉碰撞声骤然响起，尖锐得几乎要划破耳膜！不是悦耳的聚宝盆声，而是他案头那面用于紧急联络的“通界宝鉴”在疯狂震动，镜面不再是祥瑞的清光，而是刺目惊心的血光乱闪！
福神被打断兴致，眉头紧锁，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接通宝鉴：“何事惊慌？没见本座正与财神兄议事…”他语气中的不耐显而易见。
然而，他话未说完，宝鉴那头就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恐怖声浪！那是由无数个惊恐、愤怒、绝望到极点的声音叠加而成，来自三界六道，跨越种族与位面，瞬间淹没了福神的声音：
“福神！你这天杀的骗子！！”（一个凄厉的女声）
“我的阳寿！我的一半阳寿啊！没了！全没了！！”（一个苍老绝望的男声）
“爹！爹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福神！还我爹命来！！”（一个年轻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退钱！退我灵石！退我香火！退我阳寿！！”（无数声音的嘶吼汇成洪流）
“南天门集合！去凌霄殿告御状！福神集团坑杀众生啊——！！”（一个充满煽动性的咆哮）
“我的修为根基在溃散！是那该死的玉符！福神老儿，我黑山鬼王与你不共戴天！！”（一个阴森恐怖、充满怨毒的鬼啸）
无数张因极度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挤满了宝鉴的镜面，走马灯般闪现：有人间病榻上瞬间油尽灯枯、满脸死气的富商；有幽冥道中魂体明灭不定、发出痛苦尖啸的鬼王；有仙山洞府里道行崩散、容颜以肉眼可见速度急速衰老、发出不甘怒吼的小仙…那滔天的怨气、刻骨的恨意、濒死的绝望，如同最污秽的孽海狂潮，透过宝鉴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奢华的空间！
啪嗒！
福神手中的玉杯脱手坠落，价值连城的仙酿泼洒在光洁如镜的云晶地板上，碎裂声清脆刺耳。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志得意满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灭顶之灾降临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他肥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宝鉴，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这…这不可能！！”旁边的财神也吓傻了，脸上的笑容凝固，手中的金元宝“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神契…神契怎么会…阳寿…阳寿减半？！”
几乎在福神宝鉴炸响的同时，凌霄宝殿外那万古不变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轰隆隆——！
不再是祥云缭绕，仙乐飘飘。南天门外，此刻是山崩海啸般的怒吼与哀嚎！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人间的名山大川、从幽冥的鬼门关口、从散落三界的洞天福地疯狂涌来！他们踩着破损的飞剑，驾着阴风，甚至用双腿狂奔，目标只有一个——天庭！
“狗屁福神！还我阳寿！！”（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却爆发出惊人速度的凡人老者，双目赤红）
“玉帝老儿！睁开眼看看！你座下的神在吃人啊！！”（一个浑身鬼气森森、魂体却如风中残烛般明灭的鬼王，声音凄厉）
“天庭不公！纵神行凶！血债血偿！！”（一群道袍染血、仙光黯淡的散仙齐声怒吼）
“我爹攒了一辈子的香火买的福运玉符啊！刚才人就没了！你们赔我爹命来——！！”（一个年轻修士抱着怀中迅速冰冷的老者尸体，涕泪横流）
“冲进去！找玉帝！找福神！讨个说法！”（无数声音汇成震天动地的咆哮）
仙凡混杂，妖魔嘶吼。守门的增长天王和庞刘苟毕四大元帅，连同麾下天兵天将，早已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人潮冲得七零八落。平日闪耀着神威的金甲被撕扯得歪歪斜斜，神兵利器在绝对的数量和滔天的怨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增长天王额头青筋暴跳，声嘶力竭地挥舞着宝剑吼道：“肃静！退后！冲击南天门是重罪！格杀勿论！！”
“罪？！”一个容颜枯槁、气息奄奄却因绝望而爆发出最后力量的土地公猛地跳起来，指着增长天王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天王脸上，“我们阳寿都没了！根基都毁了！还怕你个鸟罪？！有种你现在就杀了爷爷！给个痛快！”
“让开！不然连你们一起撕了！”一个浑身浴血、显然刚经历过道行崩散反噬的妖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利爪闪烁着寒光。
“福神滚出来受死！玉帝老儿，你也脱不了干系！”人群激愤，怒吼如潮。
“反了！反了！”增长天王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眼前黑压压、状若疯魔的人群，那冲天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云，他手中的宝剑竟一时不敢真的劈下去。
愤怒的拳头、失去光泽的法宝、甚至是绝望的牙齿和爪子，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金光闪烁的南天门和奋力阻挡却节节败退的天兵天将。神器的哀鸣、仙甲的碎裂声、痛苦的惨叫与愤怒的咆哮交织在一起。整个天门区域，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凌霄殿内那万古不易的沉凝仙气，被殿外海啸般涌来的恐怖声浪彻底搅碎。声浪撞击在殿柱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回响，连带着地面那光洁如镜的云晶都在微微震颤。
玉帝闭目捻动玉珠的手，猛地僵住！那枚蕴含星辰之力、温润光华的玉珠表面，竟“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微却无比刺眼的缝隙！他倏然睁开双眼，两道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惊怒的神光，如同实质的金色利剑，瞬间刺穿殿内翻涌的混乱气息，直射向下方连滚带爬冲进来、早已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夜游神。
“何——事——喧——哗——？！”玉帝的声音不再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九天神雷在殿宇中炸开，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磅礴的帝威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所有仙官屏息垂首。
扑通！夜游神被那帝威一压，直接五体投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玉阶上，声音带着哭腔，因极度恐惧而破碎不堪：“陛…陛下！炸…炸了！全炸了！南…南天门！被…被挤爆了！人…人山人海！全是…全是买了福神集团那‘福缘玉符’的！人间凡人！幽冥鬼众！还有…还有好多咱们天庭自己的小仙官！他…他们…他们的阳寿！全…全都没了一半啊！增长天王…挡…挡不住了！他们要冲进来…讨…讨命啊陛下！”他语无伦次，最后几乎是嚎出来的。
“什么？！”玉帝霍然起身！身下那由万年温玉和星辰金精打造、坚固无比的九龙帝座，在他无意识爆发的帝威之下，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扶手处，赫然被捏出了几道深深的指印！他威严的面容因极致的震怒而微微扭曲，双目之中神火熊熊燃烧，几乎要焚尽眼前的一切，声音如同九天寒冰：“阳寿…减半？！福神！玉符！谁——干——的——？！！”
帝吼如雷，震得整个凌霄宝殿嗡嗡作响，殿顶垂下的璎珞珠玉疯狂摇摆碰撞，发出杂乱而急促的碎响，如同末日丧钟。殿内侍立的仙官们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远离那风暴中心，在人间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天机盘屏幕上，福神集团的天机阁页面依旧维持着虚假的繁荣金辉，滚动映现着诱人的符诏：“福缘玉符，您永恒的护身符！”
姜小满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刺眼的符诏，房间重新陷入昏暗。他走到狭窄的窗边，老旧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没心没肺地闪烁着，车水马龙，仿佛另一个世界。
然而，在遥远的天际，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地方，那片被怨气、神光、混乱能量搅得天翻地覆的南天门区域，正投射下一种扭曲而压抑的光影，隐隐绰绰，如同末日降临的前兆，污染着纯净的夜空。那惊天的怒吼与悲鸣，似乎也化作无形的声波，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在姜小满的感知里隆隆作响，如同遥远战场的回音。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混乱的源头，嘴角一点一点，向上弯起。那笑容起初很淡，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疲惫，随即越来越清晰，最终定格成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嘲讽，了然，还有一丝打破虚妄后的、近乎残酷的快意。
“数字福运？”他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奇异地穿透了窗外的市声，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寒意，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回荡，“天道神契面前，众生平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无形却无比锋利的钥匙，彻底捅破了那层由神明光环和资本泡沫共同编织的巨大谎言。窗外的霓虹在他眼中扭曲变形，诡异地倒映出南天门方向那片混乱风暴的微光，无声地印证着这场由一串道纹、一股被神明轻视的“霉运”，所引发的、席卷三界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