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铅云仿佛亘古未散的浊气，死死压在黑风崖顶，一丝风都透不过来，闷得人胸腔发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气味，又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劫云深处雷霆反复淬炼出的死亡气息，每一次无声的闪烁，都预示着一场天地之威的即将倾泻。崖顶唯一平整的巨石上，盘坐着一个身影——玄诚道人。他一身洗得泛白的藏青道袍，此刻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枯瘦的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他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枯槁的手指死死扣在膝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细微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仿佛在与无形的山岳角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边缘，一个格格不入的、带着精算般热络的声音刺破了凝重的空气。
“诸位尊长！目光请看这里！历史性的时刻，不容错过啊！”姜小满站在距离玄诚道人百丈开外一块相对安全的凸岩上，身形灵活得像个钻风的山魈。他一身光鲜亮丽的云纹锦袍，在晦暗的天色下竟也能折射出几分刺眼的光泽，与周遭肃杀的环境形成荒诞的对比。他手中挥舞着一卷灵气流转、符文隐现的玉简契约，声音洪亮，压过了劫云深处沉闷的滚雷：“‘天劫对冲基金’，黑风崖首单！九重紫霄神雷劫，每一重都被我们精细拆解，化整为零！总计九千份风险份额，各位仙长只需认购其中一丝——对，就一丝！承担微不足道的代价，却能在玄诚前辈成功登临化神之后，坐享其成，分享那磅礴的天地馈赠！想想看，这可比守着蟠桃园等果子熟稳当多了！天道K线图，我们团队日夜推演，绝对看涨！买到就是赚到，名额有限，最后几个席位，机不可失！”
他唾沫横飞，锦袍的袖子随着夸张的手势呼呼作响，活像个在人声鼎沸的仙市兜售大力丸的江湖术士，只是这“大力丸”，赌的是命。
崖下避雷法阵笼罩的区域内，景象更是光怪陆离，与崖顶的肃杀形成魔幻的二重奏。
“嗤！”一声不屑的冷哼来自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大汉。他披着粗糙的兽皮，裸露的胸膛上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瘤，正是西荒有名的妖王，熊罴力士。他蒲扇般的大手捏着一枚灵气氤氲、价值不菲的玉髓瓜子，指尖稍一用力，“啪”一声脆响，瓜子壳应声碎裂，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仁。他随手将果仁抛进血盆大口，粗声粗气地嘟囔：“老子压了五十份！姜小子，丑话说前头，要是那老道骨头软，扛不住雷，害老子掉半根熊毛，老子就活撕了你，拿你的皮去铺老子的洞府！”他嚼得山响，碎屑四溅，粗豪的嗓门震得旁边几个小修士耳朵嗡嗡作响。
一个尖利的声音立刻反驳道：“熊瞎子你少聒噪！区区五十份也好意思叫嚷？姜上仙，在下可是抵押了三件祖传法宝，认购了整整一百八十份！要是出了岔子，第一个剐了他的可轮不到你！” 说话的是个脸色阴鸷的瘦高修士，眼神如毒蛇般盯着姜小满。
“力士稍安勿躁。”旁边传来一个慢条斯理、带着金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说话的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身着玄奥星图道袍，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细长白皙，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方雪白的云蚕丝帕子擦拭着面前紫砂茶壶的壶嘴。他是南离仙宗以精算闻名的长老，金算子。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透着算计：“风险，自然是有的。然则，姜道友此‘对冲’之法，实乃奇思，暗合天道盈亏之理。老夫细细推演过玄诚道友的根骨、功法、历年天劫记录及本次劫云能量逸散模型，其成功概率，当在六成四至六成八之间波动。老夫这一百二十份份额的预期收益率，很是可观。”他端起小巧的茶杯，啜饮一口，姿态优雅从容，仿佛置身于自家静室品茗论道，而非雷劫屠场之侧。
“六成八？”枯骨散人阴恻恻地接口，“金算子，你算得这般准，何不自个儿上去扛那劫雷分红？何必拿我等灵石做垫脚石？该不会……你那份是‘优先份额’，专吸我等血肉的吧？”
金算子动作微顿，目光冰寒如刀锋般扫向对方：“枯骨散人，慎言！天道推演，岂是你这般只知杀人夺宝的魔修能妄议的？老夫份额与你等一般无二，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是就是！金长老说得在理！”一个尖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附和，带着市井小贩特有的油滑。说话的是个獐头鼠目的干瘦修士，穿一身半新不旧、沾染了不明污渍的绸缎袍子，腰带上挂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正是散修里有名的“玲珑剔透”钱串子。他搓着手，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嘿嘿，俺钱串子没金长老那本事，但俺会看风向啊！姜上仙牵头，金长老背书，这买卖还能有错？俺把压箱底的三块上品灵石都换成份额了！就等着分红下来，去‘醉仙楼’包他娘的一个月雅座！”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从袖子里摸出几颗炒得焦香的灵豆，嘎嘣嘎嘣地嚼起来，眼睛却死死盯着崖顶那越来越亮的劫云，满是期待。
姜小满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灿烂笑容，朝着这些“金主”们团团作揖，锦袍的袖子甩得呼呼生风：“承蒙信任！承蒙信任！熊罴大王豪气干云！金长老慧眼如炬！钱道友更是独具慧眼！大家放心，玄诚前辈道心坚定，根基深厚，此乃十拿九稳之事！稍后分红大会，咱们就在这黑风崖下，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他刻意忽略了熊罴力士眼中赤裸裸的威胁和金算子眼底那一丝冰冷的审视，以及枯骨散人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那劫云中翻滚的，不是毁灭的雷霆，而是即将喷涌而出的灵石矿脉。
“轰轰烈烈的场面话少说两句吧，姜小满！”一个满脸精明相的女修尖声质疑，她身后的同门也纷纷点头，紧张地盯着姜小满，“你收了我们百花谷那么多灵石，连个‘穿仓保障符’都没见你拿出来过！空口白牙就想套走我们的家底？”
“对！把保障符亮出来看看！”几个小宗门的修士也跟着鼓噪起来，法阵边缘一时有些骚动。
“哎哟我的百花谷主！诸位道友！”姜小满一拍大腿，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有些闪烁，“这您就不懂了吧？大道至简！我们这叫‘裸风险对冲’，最大限度降低成本，提升最终分红的收益绝对值！您放心，模型稳得很！稳得很！保障符那玩意儿都是虚的，真金白银的分红才是实在的！”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擦了下额角，“再说了，契约玉简里都写明了风险共担，诸位可都是签了血契画了押的！”
“轰——隆——！！！”
第一道劫雷终于撕裂了厚重如铁的云层，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暴烈意志，粗壮得如同一条发怒的紫色巨龙，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咆哮，狠狠砸向崖顶那道渺小的青色身影！
玄诚道人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深处爆发出绝境中最后的精芒。他干枯的双手闪电般结印，身下那块看似普通的磐石骤然亮起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一层凝厚如实质的土黄色光罩瞬间升起，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嗞啦——！！！”
刺目的紫光与厚重的黄芒猛烈碰撞、撕扯！刺耳的电流爆鸣声压过了雷声本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横扫而出，卷起崖顶坚硬的岩石，瞬间将其碾为齑粉！烟尘弥漫，碎石如雨点般砸向下方避雷法阵的光幕，激起一圈圈剧烈涟漪。
“哗啦啦啦……”
法阵护罩下的“安全区”也未能完全幸免。熊罴力士面前那张万年铁木打造的矮几，被逸散的一缕细小电蛇击中，“咔嚓”一声，硬生生裂开一道焦黑的缝隙。他刚斟满的一杯烈酒“琼浆玉露”剧烈震荡，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溅了他一手。
“呸！晦气！”熊罴力士看着裂开的桌子，心疼地舔了舔溅到熊掌上的酒液，骂骂咧咧，“这破法阵漏风吗？姜小子，你这防护费里是不是掺水了？老子五十份的灵石就换来这？”
枯骨散人看着自己护身灵光泛起的一阵不稳定的涟漪，厉声道：“姜小满！这能量逸散不对劲！说好的万分之一风险呢？！这才第一道！老子那一百八十份的份额，可不是用来喝西北风的！”
姜小满脸上笑容一僵，连忙高声道：“大王息怒！枯骨前辈息怒！诸位稍安勿躁！ 此乃天道余威，法阵过滤九成九，些许逸散，无伤大雅！正说明咱们的份额生效了！大家看，玄诚前辈安然无恙！第一重雷劫，完美承接！”他指向烟尘渐散的崖顶。
果然，玄诚道人身形虽然剧烈晃动，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红，但身下的磐石法阵光罩虽然黯淡了许多，却并未破碎。他再次闭上眼，全力调息，准备迎接下一轮更恐怖的轰击。
金算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面前的茶杯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远离了矮几的裂缝。钱串子则缩了缩脖子，把装着灵豆的袋子往怀里捂了捂，嘀咕道：“乖乖，动静还真不小……不过分摊开了，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佛祖保佑，可别把俺的棺材本吓没了……”
接下来的六道劫雷，一道比一道凶戾，一道比一道暴虐。紫色、青色、炽白……不同属性的毁灭性能量轮番轰击，将黑风崖顶彻底化为了炼狱。巨石被蒸发，地面被犁出深不见底的沟壑，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臭氧味和焦糊味。
玄诚道人身形早已摇摇欲坠。他的道袍破烂不堪，布满焦痕，裸露的皮肤上遍布可怖的裂口，鲜血不断渗出又被高温瞬间蒸干，留下暗红的痂痕。他身下的磐石法阵光芒已微弱如风中残烛，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雷击落下，他的身体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抽搐，口中鲜血狂喷，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支撑他的，只剩下那点不甘就此陨灭的、近乎执念的道心。
避雷法阵下的“安全区”内，气氛也悄然改变。最初的轻松闲适早已荡然无存。每次雷击后的逸散能量越来越强，引发的异常和损失越来越明显。
第五重雷劫后，金算子保养极好的玉扳指“啪”地裂开了一道缝，他面皮抽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依旧在卖力吆喝的姜小满：“姜道友！老夫的推演显示，法阵对第六重劫雷的核心能量逸散吸收率已接近临界点！这已经超出了模型允许的波动范围！你是否有什么未告知的风险准备？！为何实际逸散率远超你提供的基础模型数据？”
“啊？临界点？金长老勿惊！这……这叫‘压力测试’，是好事，说明模型在极限状态下工作！扛过去就海阔天空！”姜小满额头汗更多了，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强行解释，“模型总有些许误差嘛！要相信专业！”
“砰！”第七重雷劫刚过，熊罴力士面前又一张矮几被逸散的雷火余波点燃，瞬间化为灰烬。他暴躁地一脚踹开冒着青烟的残骸，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崖顶：“他娘的！还没完？这老牛鼻子到底行不行？老子感觉熊皮都麻了！姜小满！你他妈不是说九千份分摊下来跟挠痒痒一样吗？老子现在痒得骨头缝都在疼！”他粗壮的胳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焦痕，正隐隐作痛。
金算子面前的紫砂壶盖，“啪嗒”一声轻响，裂开了一道细纹。他擦拭壶身的动作终于停顿，眉头紧紧蹙起，手指在袖中飞快掐算，脸色阴沉如水：“不对！这第七重雷劫的能级逸散率……远超模型推演上限百分之三十七点五……阵基损耗也异常加速……这风险分摊机制……正在崩溃！姜小满！你……”他的声音不再平静，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的惊怒，“你这模型误差，是要吞掉我们所有人的根基吗？！”
钱串子更是面无人色，手里一把灵豆撒了一地也浑然不觉。他捂着胸口，那里一阵阵针扎似的绞痛，让他喘不过气来。“哎哟…哎哟喂…姜…姜上仙…这心口…怎么突然…这么慌啊？俺感觉…感觉寿元在烧！ 我……我想退出份额！立刻赎回！我不干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挣扎着想往姜小满的方向扑，“俺的钱！俺的命啊！退钱！快给俺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