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碎片的重量
赵德柱睁开眼时，医疗舱柔和的灯光刺得他眼角发酸。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整个嘈杂的菜市场，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在冲撞、嘶吼。
“醒了？”
李静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递过来一杯温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你一直在这儿？”赵德柱撑着坐起来，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
“数据分析还没完。”李静萱移开视线，操作着床头的终端，调出复杂的波形图，“你带回来的‘记忆’……信息量太大了。那个文明……他们叫自己‘守望者’。”
不是冰冷的系统提示，而是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赵德柱心头莫名一沉。他闭上眼，那些破碎的画面再次涌现——不是恐怖的外星入侵，而是绝望的科学家看着翠绿的藤蔓失控地缠绕上城市，将同胞转化为养料。
“他们不是想侵略，”他喉咙发紧，“他们只是想活下去，用错了方法。”
李静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指挥中心已经连续开了十个小时的会了。陈总指挥的压力很大。”
指挥中心，烟雾缭绕。
陈远站在巨大的星图前，背影挺拔，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林晚正在汇报，声音因为连续工作而沙哑。
“‘守望者’的悲剧在于，他们在‘收割者’到来前，就已经被自己寻求进化的欲望反噬。低语密林，是他们最后的墓碑。”她顿了顿，看向陈远，“老陈，这份情报……太沉重了。公布出去，可能会引发恐慌。”
雷将军一拳砸在桌上：“不公布？难道我们要重蹈覆辙？别忘了，咱们家里也有刚唤醒的‘息壤’，还有那么多从万界带回来的、没完全搞明白的技术！”
陈远缓缓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他没有看争论的两人，而是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把关键情报整理出来，用最直白的话，告诉所有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恐慌，源于未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片黑暗里，点一盏灯。哪怕……只是盏油灯。”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指挥中心如同解除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后勤部，马卫国正对着一块扭曲的金属发脾气。
“娘的！这‘守望者’的能量纹路怎么这么别扭！”他抓起旁边的茶缸灌了一大口浓茶，胡子拉碴的脸上全是烦躁。
一个年轻技术员小声建议：“马工，要不……先休息一下？您都熬了两天了。”
“休息？”马卫国眼一瞪，“前线的小子们拿命换回来的东西，老子早点吃透，他们下次就能少流点血！继续！”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那巨大的“719”下面，又画了一个小小的“180”。然后，在那块扭曲金属旁，重新趴了下去，背影佝偻，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头。
特殊病房里，气氛有些微妙。
吴刚拄着拐杖，围着赵德柱的病床转了两圈，咂咂嘴：“行啊老赵，不声不响干了票大的。”
周立坤则对李静萱记录的数据更感兴趣，两人凑在终端前，语速飞快地交流着技术细节。
“下次任务，”吴刚停下脚步，看着赵德柱，语气认真起来，“咱们一起上。老周脑子好使，你熟悉野外，我皮厚扛揍，李博士技术硬。四个人，稳妥。”
赵德柱还没说话，李静萱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根据记忆碎片的信息，有几个标记为‘紧急避难所’的坐标，科技储备可能更完整。如果组队探索，效率会更高。”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四人之间流淌。从独自挣扎，到并肩作战，这条路，他们走得艰难，却一步步踩得扎实。夜幕降临，王大妈照例关闭了社区的景观灯。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让大家散去。
广场前方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由指挥中心发布的、关于“守望者”文明的简化动画。没有煽情，只有平静的叙述和一个冰冷的结论：不走错路，才能活下去。
人们安静地看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低声啜泣起来。王大妈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王主任，”旁边一个老大爷开口，声音沉稳，“以后社区节水节电的指标，再加三成。我们老的帮不上别的忙，省，总会。”
黑暗中，无数人默默点头。
赵德柱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记忆碎片。
李静萱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首页。
“这是什么？”
“分析报告的一部分。”李静萱看着窗外，“关于‘守望者’文明最后时刻的情感波动分析。他们……在后悔。”
赵德柱沉默地看着那份报告，感觉手里的碎片重若千钧。
这重量，是一个消亡文明的最后遗言，也是他们必须扛起的未来。
夜还很长，但有些灯火，一旦点亮，就不会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