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那块写着【王海龙】三个大字的幕布，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压得人喘不过气。
之前庆功会上的快活空气，早已被抽干，只剩下一种名为“无力”的真空。
“咳……”
方辰屁股底下像长了刺，在椅子上挪来挪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干咳一声打破了死寂。
他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结果比哭还难看。
“那个……闻总，我觉得吧，事情可能没那么糟。再硬的骨头，也总有缝不是？咱们再合计合计？”
他说得毫无底气。
没人接他的话。
苏眉抱臂，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那双总是带着慵懒和嘲弄的眸子，此刻写满了凝重。
“没用的。”
她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于认输的冷静。
“我的所有手段，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舆论。我们需要媒体作为放大器，需要公众作为受体。可王海龙这种人，他和他手下的几万工人，自成一个封闭的王国。”
“你跟他们谈启航科技被抹黑了？他们可能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在网上掀起滔天巨浪？他们可能扭头就去厂里的食堂，就着一盘花生米喝二锅头，顺便骂一句‘城里人真会玩’。”
“我们的舆论战，对他们来说，可能还不如厂花跟车间主任的绯闻有吸引力。我们的矛，根本够不着他。”
苏眉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镊子，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精准地夹了出来，扔在地上。
秦晚紧接着推了推眼镜，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她眼中却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而他们，都在网外。
“法律层面，我也认同苏眉的判断。”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严肃。
“王海龙这个人，非常高明。他所有的狠辣手段，都完美地避开了法律的核心红线。打断人腿？那是‘意外’。逼走对手？那是对方‘私德有亏’。所有工伤事故，都有工人亲手签下的‘违规操作确认书’。”
“他把规则利用到了极致，用一份份合法合规的文件，为他的地下王国筑起了最坚固的法律壁垒。我们想从商业或法律上找到突破口，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这块铁板，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缝隙。”
矛，够不着。
法，敲不穿。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方辰身上。
方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摊开双手，一脸的生无可恋。
“闻总，这回我是真没辙了。”
“你让我黑个服务器，破解个防火墙，那叫专业对口。可这王海龙，我估摸着他连智能手机的支付密码都懒得设！”
“他的防火墙是两米高的砖墙，上面拉着电网，门口蹲着两条能活吞了我的大狼狗！我总不能派个无人机去给他空投木马病毒吧？就算投进去了，他拿那玩意儿砸核桃，我都信！”
“咱们的‘盾’，在人家面前，就是个玩具。”
方辰这番半是泄气半是调侃的话，非但没能让气氛缓和，反而让那股无力感，变得更加具象，更加沉重。
“铁三角”第一次联手出击，就遇到了一个用他们现有武器库，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的敌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三个装备精良的现代特种兵，却被要求去屠一条深海里的远古巨龙。
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每个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唯有闻人语。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
嗒。
嗒。
嗒。
那声音，像是风暴来临前，钟楼上纹丝不动的秒针，沉稳，而坚定。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将所有的不可能都摆在了台面上，她敲击桌面的手指，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视线依次扫过自己这三位有些垂头丧气的得力干将。
“你们说的，都对。”
一句话，让三人都是一愣。
他们以为闻人语会鼓励他们，或者提出什么天马行空的计划，却没想到，她直接承认了他们的失败。
“我们的矛，是用来撕裂舆论阵地的，刺不穿这种用利益和暴力焊死的实体壁垒。”
“我们的法，是用来维护商业秩序的，审判不了这种游离在秩序之外的地下规则。”
“我们的盾，是用来抵御信息洪流的，挡不住最原始的砖墙和狼狗。”
闻人语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度锐利的弧度。
“因为我们之前的打法，都是在规则之内。但王海龙，是一个既利用规则保护自己，又在规则之外肆意行事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
“对付他，我们现在的武器，确实不够。”
闻人语站起身，缓缓走到幕布前，与王海龙那张又冷又硬的脸对视着。
“我们有矛，有盾，有法。”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清晰而冷冽。
“但我们还缺一把刀。”
“一把能撬开钢板，剜去烂肉的外科手术刀。”
“一把……能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跟他对话的刀。”
刀？
方辰、秦晚、苏眉三人，眼神中同时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种全新的，带着血腥味的思路，在他们脑中轰然炸开。
他们明白了。
闻人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他们擅长的方式去攻城。
她要换一种打法。
一种更直接，更原始，也更危险的打法。
闻人语转过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刚刚被她用智慧征服的城市。
她的目光，却仿佛已经投向了另一个充满了铁锈与汗水，野蛮生长的世界。
“这把刀，不需要懂代码，不需要懂公关，甚至不需要懂法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
“他只需要具备三种品质。”
“绝对的忠诚，压倒性的力量，以及……”
闻人语的眼底，闪过一抹深不见底的寒芒。
“不畏生死。”
她留给三人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句盘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问话。
“去哪里，才能找到这样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