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又一声。
这一次，隔了足足十分钟。
陆云帆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沙漠，干燥而灼热。
桌上的手机，不再是希望的灯塔，反而成了一种酷刑的工具。
它每一次响起，都间隔着漫长的，足以将人的神经碾碎的沉默。
第一天过去了。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超市关门，总入账金额，三千二百元。
三十二个人。
在一个拥有数百万年轻人口的城市里，只有三十二个人，愿意为闻人语那张画出来的饼，掏出一百块钱。
这个数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财务部里，没人敢大声说话，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那头蹲在办公室里，濒临爆发的困兽。
绝望，重新开始蔓延。
……
第二天一早。
郑国强志得意满地出现在了一场商业晨报的专访中。
当记者小心翼翼地问及他对新世界集团最新推出的“未来会员储值”活动有何看法时。
他对着镜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笑出了声。
“庞氏骗局。”
他吐出四个字，像是在给这件事盖棺定论。
“一个连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的空壳公司，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建在图纸上的项目，去骗取老百姓的血汗钱。这不是骗局是什么？”
“我奉劝广大市民，擦亮眼睛，不要被这种黔驴技穷的把戏蒙蔽了双眼。也奉劝某些年轻人，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走歪门邪道！”
这篇报道，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舆论。
紧接着，京城各大高校的bbS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个匿名账号，疯狂散布着各种耸人听闻的谣言。
“内部消息！新世界集团已经资不抵债，闻人语准备卷款跑路了！”
“我同学的表哥就在佳美超市上班，听说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了！”
“大家快去退钱！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时间，整个网络上风声鹤唳。
昨天还对“神秘新地标”充满好奇和期待的大学生们，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
怀疑和恐慌，开始压倒性的取代了热情。
……
新世界集团总部，公关部。
“老板！郑国强这一手太毒了！他这是要彻底把我们搞臭啊！”
“我们必须立刻发声明澄清！”
面对下属们焦急的请示，闻人语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澄清？”
“你跟一个不相信你的人，怎么澄清？你说得越多，他越觉得你是在掩饰。”
她看向一旁的方辰。
“东西，做好了吗？”
方辰推了推厚厚的眼镜，镜片下是一双因为通宵而布满血丝，却又极度亢奋的眼睛。
他用力点头，将笔记本电脑转向闻人语。
“老板，您要的未来……我给您带来了。”
屏幕上，一段动画开始播放。
那是一段以第一人称视角制作的，时长仅有九十秒的3d动画短片。
镜头从一片荒芜的工地开始，随着一阵激昂的音乐响起，无数钢筋水泥拔地而起，宏伟的建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成型。
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连接天际的空中廊桥，人潮涌动的穹顶广场……
镜头穿梭其中，带着观众体验了一把在ImAx影院里看大片，在美食广场上大快朵颐，在琳琅满目的潮牌店里穿梭的极致快感。
动画的每一帧，都精致得如同电影特效，充满了未来感和令人心跳加速的都市魅力。
视频的最后，镜头拉远，整座“新世界中心”在辉煌的夜景中，如同一颗璀璨的钻石。
一行大字，缓缓浮现。
【你的一百元，将投给这样的一个未来。你，愿意吗？】
闻人语没有说一个字。
她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方辰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车键。
这段足以颠覆这个时代所有人想象力的视频，没有通过任何传统媒体渠道，而是像一枚精准的战斧导弹，直接空降到了京城所有高校bbS的服务器上。
没有辩解，没有澄清。
只有最直接，最野蛮的，视觉轰炸。
……
京城大学，男生宿舍。
一个网名叫“京城小爷”的男生，正烦躁地刷新着bbS。
他昨天是第一批储值的人，今天看到郑国强的报道和网上的谣言，正憋着一肚子火。
突然，一个被置顶的，标题为《一段无需言语的回答》的帖子，跳了出来。
他点了进去。
九十秒后。
他摘下耳机，宿舍里一片死寂。
他身边的几个室友，全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的电脑屏幕，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
“我……操……”
一个室友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京城小爷”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
他猛地一拍桌子，坐直了身体，双手如同幻影般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他要写一篇帖子。
他要把自己心里那股被点燃的，名为“激动”的火焰，告诉所有人！
十分钟后。
一篇名为《我为什么愿意为‘未来’买单》的长文，横空出世。
“……他们说这是骗局，他们说这家公司快要破产。但他们给我们的，是永远不变的柴米油盐，是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而闻人语，她给了我们一个梦。”
“一个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关于未来都市生活的梦！我不知道这个梦最后会不会实现，但我愿意用我的一百块钱，为这个梦投上一票！”
“这甚至不是消费，这是一场我们年轻人，用自己的钱包，投票选出我们想要的生活方式的社会实验！”
“当我们的父母还在为一毛钱的鸡蛋排队时，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梦想，排一次队？”
帖子的最后，他直接晒出了一张转账凭证的截图。
他刚刚又通过线上渠道，转了一千元过去。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想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
“你们的时代，结束了。”
这篇文章，像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早已堆满干柴的舆论场。
“说得好！妈的，不就是一百块钱！老子今天晚饭不吃了，投了！”
“已经去超市排队了！前面的兄弟别挤啊！”
“这他妈太酷了！我们不是在花钱，我们是在共建未来啊！”
无数被说服，被点燃的大学生和年轻白领，成为了第一批最狂热的“信徒”。
他们不仅自己冲向了最近的佳美超市，更是在自己的亲友圈子里，像传教士一样，疯狂地传播着那个九十秒的视频和这篇檄文。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
从第二天下午开始。
佳美超市所有门店的储值专柜前，都排起了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
新世界集团总部，财务总监办公室。
陆云帆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入账总额的数字，已经不再是“叮咚、叮咚”地蹦跶。
它变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疯狂滚动的瀑布！
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三百万！
数字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人的眼睛已经完全跟不上。
陆云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不是在看一个数字。
他是在看一场席卷全城的，用百元大钞堆砌起来的，名为“信任”的金色风暴！
第三天傍晚。
当最后一笔数据汇总完毕，陆云帆拿着那张薄薄的A4纸，颤抖着推开了闻人语办公室的门。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整个人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虚脱了一样。
他走到闻人语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闻人语接过，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
叁仟柒佰肆拾伍万元。
仅仅三天。
一笔足以让任何一家中型企业都为之侧目的巨额现金流，就这样被硬生生“造”了出来。
它不仅完全覆盖了超市价格战的所有亏损，甚至还绰绰有余。
郑国强用尽心机烧掉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将市场的热情彻底点燃，然后亲手将这些被他“教育”好的消费者，推到了闻人语的面前。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莫名其妙，输得……连对手的逻辑都还没看懂。
陆云帆看着闻人语平静的侧脸，看着窗外京城璀璨的晚霞。
他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眼眶一热，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他哭了。
这个掌管着上亿资金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他哽咽着，用一种混合着狂喜、震撼与深深畏惧的，几乎是梦呓般的声音，对闻人语说道。
“老板……”
“我们不是在融资……”
“我们他妈的……这是在印钞啊！”
资金危机，彻底解除。
一周后。
京城东三环，原东风机械厂地块。
彩旗招展，人声鼎沸。
在无数媒体的长枪短炮和各界名流的注视下，“新世界中心”的奠基仪式，正式举行。
闻人语站在主席台上，手握金铲，为奠基石培上了第一捧土。
在她身后，数十台巨大的推土机和挖掘机，一字排开，如同整装待发的钢铁巨兽。
随着她一声令下。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