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帆放下电话，听筒在底座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有转身，背对着整个团队。
“听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最终协议，开始执行。”
指令像电流一样穿过整个交易大厅。
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敲碎。
几十双手同时落在键盘上，密集的敲击声汇成一片急促的雨。
“一号仓位，指令确认。”
“二号仓位，指令确认。”
“所有外汇掉期合约，按预设参数挂单。”
“利率期货对冲头寸，全部进入待命状态。”
周毅的声音在自己的工位响起，快速，清晰。
“资金通道‘海神’已激活，第一批指令发出。”
林涛紧跟着报告。
“衍生品组合‘地狱犬’解锁，关联期权订单推送至交易所服务器。”
一道道指令，一个个代号，在房间里此起彼伏。
没有人多问一句，也没有人需要解释。
过去几十个小时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流程，此刻化作了肌肉记忆。
五分钟后，键盘的敲击声渐渐稀疏。
最后，停了下来。
陆云帆面前的监控主屏上，代表指令执行状态的几十个小方格，全部由红色转为绿色。
完成了。
所有的弹药都已出膛，飞向了它们命定的目标。
交易大厅再次陷入安静，一种比之前更沉重的安静。
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
01:30:00。
陆云帆靠在椅背上，身体的线条很僵。
他拿起手边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口，黑色的液体又苦又涩。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那条代表泰铢兑美元汇率的白色细线，像一条冬眠的蛇，趴在地平线上。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又走回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又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捧着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水面，直到水面从晃动变为平静。
04:00:00。
周毅还在拖动着鼠标，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资金流转的每一个节点。
他放大一张线路图，盯着看了三分钟，又缩小，再换一张。
鼠标滚轮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噪音。
霍思燕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大厅里这些如同石化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走到咖啡机旁，煮了一壶新的咖啡。
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
她为每个人的杯子里都续上了热咖啡。
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道谢。
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压缩在面前那块发光的屏幕里。
06:58:12。
陆云帆沙哑的嗓音划破了沉寂。
“还有两分钟，泰国股市开市。”
所有人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几个一直低着头的交易员，抬起了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07:00:00。
屏幕上，代表泰国SEt指数的窗口闪烁了一下。
开盘了。
一条绿色的线，温和地向上抬起头。
平稳，正常。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又转回到那条泰铢的汇率线上。
它还是一动不动。
像被钉死在那里。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行。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切如常。
一个交易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什么都没有……”
他旁边的人用更低的声音接了一句。
“是不是……情报有误？”
“闭嘴。”
陆云帆的声音很冷，他没有回头。
那个交易员立刻把头埋了下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在压抑的空气里疯狂滋长。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大厅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焦躁。
有人开始无意识地抖腿，有人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闻人语的办公室里。
秦晚为她换上了一杯热茶。
闻人语依旧盘腿坐在那张灰色的垫子上，闭着眼睛。
她仿佛睡着了，又仿佛醒着。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落地灯的光晕。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茶叶在热水中舒展的声音。
09:00:01。
交易大厅里，每一台电脑的屏幕中央，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窗口。
窗口的顶部，是一条刺目的红色横幅。
周毅第一个看见，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看！”
他只喊出了一个字。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那条死寂的汇率线上移开，钉在了那个弹窗上。
陆云帆的瞳孔收缩。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那行黑色的标题。
“泰国央行，紧急新闻发布会。”
整个大厅的空气，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
“快！把直播信号切到主屏幕！”陆云帆吼道。
一个交易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几秒钟后，中央那面最大的屏幕墙亮了起来。
画面晃动，是一个挤满了记者的发布会现场。
闪光灯像白色的风暴一样，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面色凝重地走上讲台。
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是泰国央行行长……”林涛的声音干涩。
现场的嘈杂声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大厅。
男人走到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拿出一张稿纸，铺在讲台上。
通过镜头的特写，可以看到他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他开口了，声音通过同声传译，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记者，各位来宾……”
交易大厅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站着，仰头看着屏幕上那个男人。
时间仿佛变慢了。
男人念着稿子，那些关于经济形势的陈词滥调，没有人听进去。
所有人都只在等一句话。
终于，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的镜头，像在看全世界的眼睛。
“……基于当前国际金融市场的特殊情况，为了维护泰国的金融稳定……泰国银行董事会，经过审慎研究，做出如下决定……”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稿纸。
“……自今日起，泰国将放弃执行了长达十三年的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度，实行浮动汇率制……”
话音未落。
陆云帆的视线已经离开了主屏幕，像被灼伤一样，猛地转回到自己面前的汇率监控窗口。
那条白色的线，断了。
它没有弯曲，没有弧度。
它以一个完美的直角，垂直向下。
一道红色的，瀑布一样的直线，从屏幕的顶端，奔向深渊。
一个巨大的红色数字，在曲线旁边炸开。
-17.34%
整个交易大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数字没有停。
它疯狂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
-18.01%
-18.75%
-19.23%
林涛，那个从始至终都像雕塑一样的人，抬起手，指着屏幕。
他的手指在抖。
“那不是一条线……”
他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嘶哑，破碎。
“那是一道悬崖。”
全世界的资本，都在这一刻，听到了雪崩的声音。
红色的数字，还在继续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