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在她没了踪影后，敛了那点假笑，沉沉道：“这位宋医师，看着不是池中物。”
“不是池中物？”李世绩被他这评价恍惚了下，半晌叹气道，“那能怎么样？女子非池中物的结局，无非是……”
他咽下了那等大逆不道的思想。
又为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感到心惊肉跳。
他居然默认秦王才是未来天子……
“所以秦王对她青眼有加。”幕僚笑得意味深长，“看她嘴巴那么严实，左右咱们卖个好就是，不然将来真有了造化，还不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记恨咱们？本来就是底层爬上来的人。”
“这样来说，大王青睐她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李世绩回顾了下他认知里明洛的履历。
“自然，大王英明神武，能看中的人不是池中物，这样一来反而顺理成章了？”幕僚成功以自己的逻辑自洽完毕。
“总之，这事儿本将军没必要掺和，只划好红线定下规矩便成？”李世绩从来不擅长搞这些人际关系，每每有疑虑时总是依赖幕僚。
“对。”
这幕僚或许势力，或许高贵，但只消在这件事上没和明洛作对，那就是好样的。
太阳西斜的时候，明洛已经准备就绪，这时候她无比怀念雕版印刷，起码用不着一个个地说明条款。
直接复印然后分发，多香。
“工匠营那边如何了？”明洛望着小跑回来的平成。
平成口齿伶俐：“卓管事忙活了一日，说是去换衣裳去了，大家伙儿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议论啥？”
“说是谁拿了卓管事的赏，今日打了足足五把椅子。”平成一面答一面觑着明洛的脸色。
“五把？那是该赏。”
有心的明洛第一时间品出了平成话语里的机锋，但她打算不予理睬，心思活络的人都是这般。
没法子。
“娘子可要去检查一番？”平成这回问询的语气微微轻了一些。
“检查什么？”
“那些桌椅。”
“不去，既然和卓管事达成了合作关系，就该信任对方。”明洛初生牛犊不怕虎，应该给卓管事这个机会。
万一查出问题呢？
岂不是当众损了对方的颜面？
工匠营别看都是有蛮力肯吃苦的汉子，但所谓穷人孩子早当家，没点心机心眼早夭折在物竞天择、资源匮乏的童年里了。
贫穷养育不出质朴的性子。
卓管事能把工匠营捏拢成一股绳，她也省心，不用管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是，奴记住了。”
要不怎么说平成伶俐呢，人感知明洛情绪的本事经常令明洛刮目相看，平成察觉到明洛对他话语里的‘挑拨离间’不太满意。
换做从前，明洛只会当一阵风吹过，但在经历过平娃平田的那摊烂事后，她必须转变想法。
人继续用可以，但不能忘了敲打。
人性这东西，就是千变万化。
“好，出发吧。”
明洛厚着脸皮问运粮处借了辆大牛车，铺上厚厚的草料，省得没有避震的牛车把桌椅颠簸坏了。
等到桌椅装载完毕，明洛听着最后的确认数，不得不感叹金钱促使人努力的效果真棒。
她本来预估着各二十左右。
没成想数字逼近三十，特别是椅子，足足二十九把，明洛粗略扫了几眼，瞧着就很结实。
“医师请看，这是卓某刻字的地方。质量绝对没问题。”卓管事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他今日穿得相当体面，倒不是说多名贵，而是一个工匠能够保持自己的衣着容貌干净顺眼，就十分不易了。
“这俩一道去是吧？”明洛目光停留在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块头身上，暗自感慨对方那蓬勃欲出的肌肉。
不等她疑惑这种身板为啥在工匠营讨生活，学点拳脚功夫分分钟是正卒待遇，搞不好还能被中军挑去。
“这是今日做工最多的阿福，快见过宋医师。”卓管事堆起点讨好的笑，推了把低头不语的大块头。
大块头只闷闷道：“宋医师好。”
头都没抬。
这是相当失礼的事儿，急得卓管事恨不得给他后脑勺一刮子，不过明洛留意到了大块头手上反复摩挲的一个圆轮。
忽然就懂了。
不是自闭症，就是智力发育迟缓之人。
能够学得一门手艺不至于被饿死，算是极好出路。
“无妨无妨。”明洛哪里会和一个半残疾人较真，连忙看向身旁另一目光清澈的郎君。
明显着也是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过来。
“俺姓乔，都叫俺乔六。
桌椅陆续被搬运上牛车，明洛也和卓管事寒暄完了，只等今晚开张，跨上马儿准备出发。
今日的管城仍旧张灯结彩，处处渲染着节日氛围，可见官府作为地多么努力，生怕碍了远在洛阳城外的秦王的眼。
没有上位者不喜欢底下一片其乐融融。
“摆在这儿？”卓管事嘀咕了句，但终究记得明洛和他说过的各尽其责，分工明确。
至于写字大业。
明洛同样不敢忘。
有了卖报的经验，平成平娃对卖桌椅手到擒来，还大方地把备好的传单递给卓管事。
“乔六也可以拉客啊，交付的话有提成。”
明洛不排斥有人竞争，顺带着让她底下这俩有点危机意识。
“俺不认字，这上面写的是啥……”乔六局促尴尬地不像话，满眼充斥着茫然。
平成这时灵活道：“奴与你说，你索性跟着奴看几回，这不难，只要你脸皮厚敢说就行，不用认字。”
乔六欣喜点头，忙跟着平成混进了人流里。
留下不知是否该出发还是主动去领大块头的平娃，明洛淡淡道：“你去吧，自己当心。”
卓管事其实也心痒痒地想去派这文书，没人会嫌钱多，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应该亲自下场？
这觉悟是对的。
“卓管事……你要是想去的话，这边还有几张？”明洛主动给了台阶，免去他后顾之忧。
“算了算了。卓某离开的话，医师哪里忙得过来，况且桌椅都要搬上搬下，哪里好劳累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