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隽半扶半抱着傅亦辰，踉跄地穿过庭院，每一步都踏在傅亦辰压抑的闷哼里。
他腿上那道被划开的伤口，此刻如同活物般狰狞地翻卷着，暗红的血渍早已洇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甚至染污了子隽昂贵的西装前襟。
“王妈！王妈！快开门！”子隽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几乎是在撞门。
门应声而开，王妈一脸惊惶地迎出来：“哎呀！少爷这是怎么了？”
她一眼看到傅亦辰惨白的脸色和那条触目惊心的腿，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快，扶少爷进去！沈小姐呢？快叫沈小姐来！”
子隽顾不上解释，一边和佣人合力将傅亦辰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一边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傅亦辰靠在沙发背上，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腿部的剧痛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缝里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根错位的银针，在敏感的神经末梢上制造出新的、撕裂般的痛楚。
他勉力维持着清醒，目光也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能抚平这一切的身影。
王妈拧了热毛巾，手忙脚乱地想给傅亦辰擦拭额头的汗，闻言更是急得直拍大腿：“沈小姐？沈小姐不在家呀！中午那会儿，百草堂的大夫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堂里突然涌进来好几十号病人，症状都邪门儿地相似，一个个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坐堂的大夫根本忙不过来，所有伙计，学徒都上了，还是抓瞎，这才没办法，硬是把沈小姐请回去帮忙了！那脸色，跟天塌了似的！”
“什么？百草堂？”子隽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
他当然知道百草堂对沈灵熙很重要。
可眼下……他低头看向傅亦辰那条腿——纱布下的血色越来越深，傅亦辰的呼吸也越发粗重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颤抖。
“不行！亦辰的腿等不了！”
子隽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焦躁的回响，“那银针错位，只有灵熙知道具体位置和深浅，稍有差池，伤及坐骨神经，这条腿就……”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王妈和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手机！快，把手机给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把沈灵熙叫回来！傅亦辰的命，还有他这条腿，都系在她身上！
就在听筒里传来第一声等待的长音时，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沙发方向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子隽……放下。”
子隽愕然回头。
只见傅亦辰不知何时强撑着坐直了些，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难以忍受的痛楚，有强行压抑的虚弱。
“亦辰！”
“少爷！”
子隽和王妈同时惊呼。
傅亦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噤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全身的力量来对抗那蚀骨的疼痛，声音低沉而沙哑，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百草堂……接收了大批急症病人……人命关天。灵熙……她在那里的价值，比守在我这里……要大得多。”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汇成小溪流淌下来，“我……没事。这点伤……死不了人……撑得住。别……打扰她。”
“亦辰！你胡说八道什么！”
子隽急得眼眶都红了，他几步冲回沙发边，指着傅亦辰那条几乎被血浸透的裤腿，“你看看！你看看这血！那银针在里面乱走，万一刺穿了血管或者神经怎么办？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说了……没事！”
傅亦辰猛地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因剧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因痛苦而蜷缩。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要将那撕裂般的痛楚全部挤压在掌中。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剧烈地颤抖着。
再睁开时，眼底的坚持像磐石一样不可动摇：“别……打……扰……她。”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傅亦辰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窗外暮色渐浓的风声。
王妈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子隽拿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的长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心上。
他看着傅亦辰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坚持，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敬佩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知道傅亦辰的脾气，一旦决定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尤其是在涉及沈灵熙和她认为重要的责任时。
最终，子隽颓然地把手机放下。
那“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回到沙发边，蹲下身，看着亦辰痛到扭曲却依旧固执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不打。但你必须撑住！我这就去请城里最好的外科大夫，西医！我就不信……”
傅亦辰没有回应，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呻吟死死咬在唇齿间，身体在沙发上微微地、无法控制地痉挛着。
那根错位的银针，像一枚恶毒的楔子，在他腿部的神经与血肉中无情地搅动，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带来灭顶的剧痛。
而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那脆弱不堪的“没事”的假象，以及守护那个在远方、正被更多病人需要着的沈灵熙，不被自己的痛苦所打扰。
窗外，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傅家大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与等待。
而在灯火阑珊的城西，百草堂内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沈灵熙穿梭在病床之间，汗水浸湿了鬓发，纤纤素手或施针，或诊脉，全神贯注于眼前一个个痛苦的生命。
就在傅亦辰因剧痛而浑身痉挛的瞬间，正俯身查看一个高烧孩童的沈灵熙，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茫然地望向窗外傅家所在的方向，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悄然掠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