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辰醒来的时候，战友沙哑的嘱托还在耳畔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把毒贩一网打尽，要好好接受治疗，你一定还可以站起来的。”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昨日伤口处，正整齐地缠着纱布。
她的包扎的手法很利落，此刻原本僵硬的关节竟真的松快了些许，甚至能尝试着微微屈伸。
他沉默地靠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光线。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少爷，你醒了吗？”是王妈的声音。
傅亦辰没有回应，但门还是被轻轻推开了。
王妈端着早餐托盘走进来，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略带担忧的笑容。
“少爷，今天气色看着好些了。”
王妈将餐盘放在床头，习惯性地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傅亦辰不着痕迹地偏头避开。
傅亦辰的目光落在自己能动弹些许的手臂上，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带着沙哑：“王妈。”
“哎，少爷你吩咐。”
王妈立即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自从受伤后，傅亦辰很少主动开口说话，更多时候只是用简单的动作或眼神示意。
“推我去一楼。”他顿了顿，补充道，“去沈灵熙的房间。”
王妈摆放餐具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
她深知他抗拒治疗、厌恶见人，尤其是医生。
多少次，傅二少请来的专家被傅亦辰粗暴地赶出门外；多少次，换药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拉锯战。
现在竟然主动要求去找那位新来的沈医生？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少爷吗？是不是自己没有睡醒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她不由得仔细看向傅亦辰。
他瘦削的脸庞依旧缺乏血色，紧抿的薄唇和深邃的眼眸里却似乎少了些往日里挥之不去的阴鸷，多了点她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微光。
那光芒很微弱，却真实存在，像黑暗中挣扎的一星火种。
“好，好，这就去。”王妈压下心头讶异，连忙应道，手脚利落地帮他整理了一下睡袍，走到轮椅后。
推动轮椅时，她看着少爷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忍不住还是轻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少爷，这一早去找沈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怕他又只是心血来潮，去为难看起来温和耐心的沈灵熙。
傅亦辰的目光平视着前方，走廊壁灯的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旁投下小片阴影。
他答得异常干脆，没有丝毫回避：“去找她换药。”
王妈推着轮椅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换药？
那个之前每次换药都需要子隽三催四请、甚至大发雷霆才勉强配合的少爷？
那个连顶尖专家都敢摔出门去的少爷？
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王妈心头，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悄然滋长的欣慰。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眼角细密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她推着傅亦辰进入电梯，看着光可鉴人的梯门映出他沉默冷峻的轮廓，终于还是没忍住，用极轻极慈祥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少爷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主动要求换药呢………真好，真好………看来，少爷是很相信沈小姐的医术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期盼。
作为在傅家服务了近三十年的老佣人，她几乎是看着傅亦辰长大的。
那个曾经阳光开朗、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经历那场悲剧后变得阴郁冷漠，自我封闭，这让王妈心痛不已。
任何一点他向好的迹象，都足以让她感激涕零。
傅亦辰听到了，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并未回应，只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
相信沈灵熙？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那个梦和战友的嘱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
到达一楼，轮椅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停在沈灵熙的房门外。
王妈上前，屈指轻轻叩响了房门，一下，两下，节奏规整而礼貌。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沈灵熙显然还未完全清醒，柔软的发丝有些蓬乱地贴在颊边，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身子。
当她看清门外轮椅上的傅亦辰以及他身后的王妈时，朦胧的睡意瞬间被惊讶取代，眼睛睁得圆圆的，脱口而出：“傅先生？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与平日里专业冷静的形象形成有趣的反差。
傅亦辰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旋即移开，落回自己包扎着的手臂，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来换药。”
他只字未提那更为重要、也更为渺茫的治腿之事。梦境的话语灼烧着他的神经，但理智尚且清晰——他记得她之前说的话，现在他的身体亏空很厉害，现在只有养好伤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治疗，他的腿才有可能恢复，所以他现在也只能尽力配合，把伤治好再说腿的事情。
他只是在履行她制定的现在唯一能执行的步骤。
沈灵熙的惊讶只持续了片刻，专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她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出通道。
“请进。”
她说着，迅速整理了一下睡袍和头发，“我去准备一下东西，你们稍等，要不你们进来，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我先去换个衣服，你们先在这待一会。”
傅亦辰操纵轮椅进入房间，王妈跟在身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少爷终于想通了。
“少爷就交给你了，沈小姐。我去准备些茶点。”
王妈说着，朝沈灵熙使了个鼓励的眼神，轻轻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