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高铁通车庆典的彩带还黏着未散的幽冥烟火气，江沉的办公室已被阴阳两界的贺信与合作意向书堆成了小山。无头骑士正把自己的头颅当镇纸，死死压住那些被阴风吹得翻飞的文件——那颗头颅在纸堆里轱辘半圈，又被他伸手捞回来摁稳。
“老板，这回咱们算把腰杆挺到天上去了！”他兴奋得魂体发颤，“银行那帮老狐狸指定气得牙痒痒，估计正对着咱们的庆功宴视频拍桌子呢！”
林晚笑着将一杯特制咖啡推到江沉面前。杯壁凝着一层淡青色的阴阳气，是冥界咖啡豆混着阳间烘焙术的杰作，抿一口便能同时补全阴阳二气。“别先忙着得意，”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杯沿，“银行从不是肯认栽的主，我总觉得他们在憋什么大招。”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三声礼貌却透着疏离的叩门声。一个西装笔挺的鬼魂飘进来，领口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像模具刻出的标准弧光——是幽冥联合储行的代表，身后还跟着两个抱文件抱得魂体发僵的助理。
“江总，恭喜高铁项目创下阴阳两界基建新纪录。”银行代表的声音平稳得像念财报，“我代表储行董事会，特来送上一份贺礼。”
江沉指尖摩挲着杯沿，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放下咖啡杯时发出轻响：“哦？倒是新鲜。我还以为你们该送律师函，怎么改走温情路线了？”
代表的笑容分毫不减，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烫金封皮的文件夹：“为表诚意，董事会决定将阴煞山脉的幽冥矿场无偿转让给贵司。”他把文件夹摊在江沉面前，“产权手续已办妥，您签字即可生效。”
林晚指尖倏然攥紧文件夹边缘，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幽冥矿场？那不是你们旗下最大的冥金矿脉吗？突然这么大方，倒让人不安。”
“不过是战略调整。”代表的领带纹丝不乱，“储行近期聚焦金融衍生品，实体矿业已非核心。江总在基建领域的能力有目共睹，矿场在您手上定能盘活。”
无头骑士猛地把滚在桌角的头颅抄起来，眼窝对着代表瞪得溜圆：“该不会是矿快挖空了吧？银行啥时候做过赔本买卖？”
“储量绝对充足。”代表翻开附带的地质报告，页面上的勘探数据闪着幽光，“最新勘测显示，至少还能开采五十年。我们甚至愿签补充协议，三年内若产量不达标，储行按市价回购。”
江沉指节轻叩桌面，目光在协议条款上逡巡。他太清楚“天上掉馅饼”的道理——但作为扩张中的财阀掌舵人，他没法拒绝一座成熟矿场，尤其是他的基建计划正缺大量幽冥玄铁。
“附加条件？”他抬眼，直戳核心。
代表的笑容终于深了几分：“唯一条件是‘现状接收’——包括所有设备、员工与未履约合同。当然，储行会一次性支付五亿幽冥元，作为设备更新与员工安置费。”
送走银行代表，办公室的门刚合上，三人立刻围拢过来。
“这绝对是陷阱！”林晚的声音里裹着冰碴，“银行恨我们入骨，怎么可能送这种大礼？”
无头骑士的头颅在桌上蹦了两下，撞得文件沙沙响：“林小姐说得对！我生前死后加起来几百年，就没见过银行主动让利——他们连冥币的利息都算到小数点后三位！”
江沉凝视着转让协议上的烫金印章，眼中翻涌着计算的光：“陷阱肯定是陷阱，但问题在哪？储量造假？设备是废铁？员工藏着麻烦？还是矿场本身……不干净？”
“说不定全占了。”林晚的眉头拧成了结。
江沉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时椅腿刮过地面：“管它是什么！就算是陷阱，也得先看看饵有多肥。通知勘探队，明天一早去矿场实地查探！”
次日，一支阴阳两界专家组成的勘探队向着阴煞山脉进发。越靠近矿场，周遭越荒凉——地面裂着黑缝，连啃食阴土的噬骨虫都不见踪迹，更别提孤魂野鬼。
“这地方看着就像被阴煞啃过似的。”江沉望着窗外寸草不生的山梁，指尖敲了敲车窗。
矿场入口处，一群面色惨白的矿工鬼魂排成队列，个个垂着头，魂体都透着死气。为首的是个断了左臂的老鬼，自我介绍时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江总好，我叫墨老，是矿场的管理者。”
江沉扫过那些面无表情的矿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的魂体太僵硬，像被抽走了神志。“墨老，带我们下矿看看。”
墨老眼窝深处的魂火颤了颤，声音低了几分：“这……矿井深处最近不太安生，为了您的安全，不如在地面听汇报？”
“不太安生？”林晚立刻抓住话头，“具体是什么情况？”
“没、没什么。”墨老的断胳膊下意识往身后藏，“就是普通矿难，塌方、沼气泄漏，开采行业难免的。”
江沉与林晚交换个眼神，脚步没停：“带路吧，我倒要看看有多‘不安生’。”
矿井电梯缓缓下降，阴冷的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带着铁锈与腐烂的气息。越往下，岩壁上的划痕越清晰——那不是工具磕碰的痕迹，像极了利爪反复撕扯的印记，边缘还凝着干涸的魂血。
“这些划痕什么时候出现的？”江沉的目光落在一道深沟上。
墨老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声音发虚：“是、是矿工的工具不小心刮的……”
电梯停在地下千米的主矿区，眼前的景象却让众人一愣：这里几乎是半停产状态，只有零星几个矿工机械地挥着镐，动作慢得像提线木偶。
“怎么就这点人开工？”江沉的语气沉了下来。
墨老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设备、设备老化，效率上不去……”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哭声顺着矿道飘来。声音很轻，却像丝线似的缠上脚踝，在寂静的矿井里格外清晰。
“什么声音？”林晚立刻绷紧神经，手按在腰间的法器上。
墨老的脸更白了，魂体都在发抖：“是、是风声！矿洞里的风有时候就像人哭……”
江沉没理他，径直朝着哭声源头走去。墨老想拦，刚抬步就被无头骑士挡住——骑士把头颅架在肩膀上，眼窝对着他，分明是“别找事”的意思。
越往里走，哭声越密。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成百上千的魂音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声都裹着绝望的寒意。
拐过一道矿道弯角，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尽头是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密密麻麻的鬼魂被无形的锁链捆在岩壁上，魂体半透明得几乎要消散，每个人都张着嘴，无声地哭着。洞穴中央有个泛着幽绿光芒的池子，那些鬼魂的魂能正被一丝丝抽离，像雾气般飘进池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沉的声音冷得像冰。
墨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断胳膊撑着地面，整个魂体都在发抖：“江总饶命！这些都是银行送来的‘特殊矿工’……这矿场早就不采矿了，它是个魂能收集厂啊！”
林晚蹲下身，指尖碰了碰一个鬼魂的手臂——那魂体凉得像冰，一碰就往下掉魂屑。“他们的魂体在消散，再这样下去，会彻底魂飞魄散。”
江沉终于懂了银行的算盘。这哪是礼物，分明是烫手山芋——这座违反阴阳两界律法的魂能收集厂，一旦他签字接手，所有罪责都会扣到他头上。
“好一个局。”江沉冷笑出声，“我们关了它，就亏了矿场收益，还得罪依赖魂能的客户；我们接着干，一旦曝光，就是阴阳两界的公敌。”
无头骑士气得把头颅往矿车上一砸，“咚”的一声闷响：“太阴毒了！咱们现在就封了这鬼地方，开新闻发布会揭穿他们！”
“没这么简单。”林晚摇头，“银行肯定早留了后手——他们现在说不定正拿着‘我们接管矿场’的证据，等着倒打一耙。”
江沉沉默地盯着那池幽绿的魂能，忽然转头问墨老：“这些魂能主要供给谁？”
“大部分是银行的VIp客户，还有些用来做特殊金融产品……”墨老颤巍巍地答。
一丝算计的光从江沉眼底翻涌上来：“也就是说，我们断了供应，银行的客户和业务都会受影响？”
“理、理论上是这样……”
江沉猛地转身，眼中燃着斗志：“银行送了份‘大礼’，我们不收，倒显得不给面子了。”
“你要接着运营这个收集厂？”林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当然不。”江沉的嘴角勾起一个精准到毫厘的算计弧度，“我们要改造它。银行以为能把我们逼进死路，却忘了——最好的商人，能把陷阱变成跳板。”
他指着那些被束缚的鬼魂：“第一步，拆了锁链，给他们正式员工身份，按《劳动鬼法》付报酬。第二步，把这收集厂改成魂能康复中心——专门收治魂能受损的鬼魂。”
无头骑士挠了挠头（准确说是挠了挠托着头的手）：“那咱们怎么赚钱？改造不要钱啊？”
江沉笑得像只算准了猎物的狐狸：“收疗养费，而且是顶级收费。你想，那些依赖魂能的大客户，突然断了供应，修为肯定会跌。到时候他们只能来求我们，花天价买魂能修复服务。”
林晚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而且这样一来，我们不仅不违法，还成了善待鬼魂的道德标杆！”
“就是这个道理。”江沉满意地点头，“银行想用道德陷阱捆住我们，我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负负得正’的生意经。”
离开矿场时，江沉回头望了眼那座藏在山腹里的洞穴，轻声嗤笑：“谢谢你们的‘礼物’。下次送礼记得附发票，我好算算该回什么礼。”
阴煞山脉的最高峰上，一团流动的墨渍似的影子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它没有固定形态，像纯粹的混沌凝结而成，看着江沉一行人远去，忽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阴云里，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游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