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于府侧门稳稳停住。早已接到消息的管家和心腹婆子们立刻迎了上来。帘子掀开，于卓婳先下车，然后和一名健壮婆子一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重纱覆面，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人身上的周茹淑下了车。
周茹淑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厚重的披风也掩不住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她隔着面纱，对着迎上来的管家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声音细弱蚊蝇：“直接……回正院……”
“是，夫人！”管家见状，心知夫人病情确实沉重，不敢多言，连忙命人清道，亲自在前引路。
一路穿廊过院，遇到的丫鬟仆役皆垂首屏息，不敢多看，但眼角的余光都能瞥见夫人那副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虚弱模样。消息瞬间在府中暗地里炸开——夫人去寺庙祈福，竟病重至此而归！
终于回到正院正房，屏退了所有寻常仆役，只留下于卓婳和两个绝对心腹的陪嫁妈妈时，周茹淑这才卸下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沁出大量虚汗，这倒不全是装的，一路颠簸对她尚未复原的身体确是极大的负担。
“母亲！”于卓婳心疼地替她擦拭汗水，递上温水。
周茹淑就着女儿的手抿了一小口，缓了好一阵，才慢慢顺过气来。她睁开眼，眼中虽然疲惫，却已没了方才在外人面前的涣散无力，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目光扫过屋内熟悉的陈设，这里是她经营了十几年的地盘，每一件器物都透着她的痕迹，但此刻，她却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
“张妈妈，”她看向其中一位神色沉稳的妈妈，“我离府这几日，府中可有异常？尤其是……我这院里的饮食、用具，经手之人可有变动？”
张妈妈是周茹淑的奶娘，最为可靠，她闻言神色一凛，压低声音道：“回夫人，明面上一切如常。但您这么一问……老奴倒是想起，您常用的那套甜白瓷茶具，前两日负责打理器物的丫鬟春杏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说是已经按例报损，并领了新的补上。因是小事，老奴当时并未在意。”
“春杏？”周茹淑眼神微眯，“她平日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丫头……打碎的是哪一只？”
“是……是您平日里最常用来喝参茶的那只仰钟杯。”张妈妈回忆道。
周茹淑的心猛地一沉。那只杯子……她每日清晨必用！对方竟连如此细微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知道了。此事不必声张，那套茶具暂且收起来，换那套青玉的用吧。”
她又看向另一位负责她贴身衣物的李妈妈：“我离府前几日换洗的衣物，尤其是贴身小衣，是谁经手浆洗的？可都还在？”
李妈妈忙道：“都是老奴亲自盯着浆洗晾晒的，收在樟木箱子里，一件不少。”
“好。”周茹淑颔首，“卓婳，你亲自去，将我那几日穿过的所有衣物，尤其是贴身的，悄悄取来，一件不许遗漏。记住，要避人耳目。”
于卓婳见母亲神色凝重，不敢多问，立刻应声而去。
周茹淑靠在榻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敌人就在府中，甚至可能就在她身边！如此精准的下毒，绝非外人所为。这府里，到底被渗透了多少？她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天色完全黑透时，吏部侍郎于成敏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他早已得知夫人病重回府的消息，径直来到正院。
踏入房门，看到妻子苍白虚弱地躺在榻上，女儿红着眼圈守在旁边，于成敏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夫人！怎会病得如此严重？寺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快步上前，握住了周茹淑冰凉的手。
周茹淑挥了挥手，于卓婳和两位妈妈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周茹淑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她抬起头，眼中不再是虚弱，而是充满了后怕、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老爷……我不是旧疾复发……我是被人下了毒！差点就回不来了！”
“什么？！”于成敏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迸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下毒？！在佛门清净地？是谁？！！”
“是‘阴之毒’！”周茹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于成敏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官场中人，岂会不知这种阴毒之物的厉害和象征意义？这绝非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手段！这是……冲着他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于成敏的声音也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