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最深处的单独囚室。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与绝望，仅有的一扇高窗投下微弱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驱不散这方天地的阴冷。当云昭翎在那仅容转身的狭小空间里见到云菲姌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心底涌上的，并非快意，而是让人窒息难受的物是人非感。
昔日那个明艳张扬，处处与她争锋相对的堂姐，如今……形销骨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蜷缩在脏污的草席上，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秀发如今干枯打结，胡乱披散着。身上那粗糙的囚服更衬得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只剩下麻木。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碾碎后的颓败与死寂。
虽然有云昭翎暗中派人送药，她身上那些之前留下的伤口已然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肉泛着一种不健康的脆弱白光，与周围因污垢和缺乏光照而形成的乌黑肤色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如同她破碎的人生，新旧伤痕交织，触目惊心。
听到牢门开启和清晰的脚步声，云菲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仿佛已经习惯了恐惧。她缓缓地抬起头，浑浊无光的眸子在逆光中费力地聚焦，当终于看清来人是云昭翎时，那双眼眸猛地收缩！
像是瞬间注入了某种激烈的情绪——那是深入骨髓的怨恨，是沉淀已久的嫉妒和有了希望后被绝望的咒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却无法控制的卑微期盼。
她的嘴唇哆嗦着，干裂起皮，良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却又明显底气不足的嘲弄：
“……你来了？你……终于舍得来了？”她试图勾起嘴角，做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显得异常怪异，“来看我有多狼狈？有多不堪？恭喜你啊，云昭翎，你赢了……你现在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是风光无限的郡主了……而我，是阶下囚，是烂泥……”
云昭翎静静地站在栅栏外，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打断，任由她那带着刺的话语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心中并无多少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弥漫开一种沉重的苍凉。她们曾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何以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她轻轻挥退了引路的狱卒，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步上前，靠近那冰冷的栅栏。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却并不冰冷，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必须面对的事实：
“我不是来炫耀胜利的，云菲姌。”她唤了她的全名，带着一种疏离的正式，“我来，是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也是来……告诉你一些，你或许永远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云菲姌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波动，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石子。
云昭翎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已奏明陛下，陈情你亦是受人蒙蔽，且当初所为……并未造成真正无法挽回之后果。陛下开恩，念在云家过往功绩，准你免去死罪。不日，你将被削去宗籍，送往京郊慈安庵，带发修行，以此清赎过往罪孽。” 这是她在理智和情感权衡后，能为这位血脉相连的堂姐，争取到的一线生机，也是她能给予的最后仁慈。
云菲姌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削籍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绝非她曾经梦想的人生，但比起菜市口的一刀，或是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这已是云开见月明！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云昭翎。
看着她这副模样，云昭翎心中那丝怜悯更深，但该说的，必须说清楚。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一直被瞒在鼓里。当初，你用来设计我，让我身败名裂、绝望自尽的那所谓‘脏病’……”她顿了顿，看到云菲姌瞳孔再次收缩，“其本质，并非寻常花柳，而是一种名为‘幽狱’的诡毒初期症状。此毒阴损霸道，中者痛苦万分，且极难察觉。而下令将此毒交给你，并暗示、怂恿你用此毒来对付我的人……”
云昭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正是我那看似庸碌无为、实则包藏祸心的好二叔，你的亲生父亲——云崇山！他，是南疆虺宗埋藏在朝中、埋藏在我们云家内部，最深的一颗钉子！”
“什……什么？！” 云菲姌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猛地从草席上弹起，却又因虚弱和震惊而踉跄不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不可能！你胡说！你骗我！” 她声音尖利，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否认，“父亲他……他只是不满祖父偏心，只是想给你个教训！他怎么会……怎么会是虺宗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