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尘汉月：乱世歌行
第一章 沙暴困商队 胡杨遇故人
光绪二十三年，深秋。
朔风卷着黄沙，在青格勒敖包山的草原上肆虐了整整三天。晋商周老栓的商队，二十多匹骆驼驮着绸缎、茶叶与瓷器，正往恰克图的方向赶，却被这场罕见的 “黑沙暴” 拦在了东麓的沙丘间。
“轰隆 ——” 又一阵狂风掠过，最前面的三辆驮货车被吹得倾斜，车辕 “咔嚓” 断成两截，满车的湖蓝绸缎滚落在沙地里，瞬间被黄沙裹上一层灰蒙。伙计王二柱扑过去想抢，刚抓住一匹绸缎，就被风沙迷了眼，眼泪混着沙粒往下淌：“掌柜的！再这么刮下去，货物要全毁了！”
周老栓蹲在一块避风的巨石后，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年近五十，脸上刻着常年走商道的风霜，手里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铜柄竹刀 —— 这是太爷爷传下来的物件，劈竹如削纸，也是他走南闯北的念想。此刻，他望着远处被风沙模糊的胡杨林，喉结动了动：“水呢？水囊还剩多少？”
“就剩半囊了！” 另一个伙计赵老三抱着水囊跑过来，声音发颤，“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好几个水囊都被碎石划破了，漏得只剩这点…… 十几个人，撑不过一天啊！”
商队里的人顿时慌了神。有人开始抱怨不该选这条道，有人则望着茫茫黄沙发呆，连骆驼都耷拉着脑袋，在风沙里瑟瑟发抖。周老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把铜柄竹刀别在腰间：“慌什么？三年前我走这条路时，在胡杨林那边见过一处山泉，是个草原匠人指给我的。二柱、老三，你们俩留下看守货物，其他人跟我去寻水，带上空水囊！”
众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起身收拾。周老栓走在最前面，腰间的竹刀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眯着眼辨认方向 —— 胡杨林的轮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那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近一个时辰，风沙总算小了些。当那片枯黄的胡杨林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周老栓松了口气，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 他听见林子里传来 “叮叮当当” 的金属敲击声，不像是风声，倒像是有人在干活。
“谁在里面？” 周老栓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竹刀柄上。清末的草原不太平，马匪、散兵时常出没，他不得不防。
过了片刻，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来。那人约莫三十岁，身材高大，脸上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憨厚，手里拿着一把铜制羊毛梳，正给一只腿受了伤的母羊梳理打结的羊毛。看到周老栓一行人，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你是…… 三年前给我汉地针线的周掌柜？”
周老栓也认出了他。三年前他路过这里，遇到这个叫巴特尔的草原匠人，对方的羊毛梳断了齿，没法给羊梳毛，他便从行囊里拿了一包汉地的细针细线，帮对方临时固定了梳齿。没成想，今日竟在这里重逢。
“巴特尔兄弟！是我！” 周老栓快步上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我们商队遇到沙暴，水囊破了，想来找你说的那处山泉。”
巴特尔一听，立刻放下羊毛梳，指着林子深处：“山泉就在那棵最大的胡杨树下，我带你们去！” 他又看了看商队众人疲惫的模样，转身进了自己的毡房 —— 那是一间简陋的羊毛毡房，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的羊肉，旁边还放着半筐刚鞣制好的羊皮。
不多时，巴特尔拎着两个装满奶酒的皮囊出来，递给周老栓：“先喝点奶酒暖暖身子，等会儿我杀只羊，咱们烤全羊！”
众人跟着巴特尔来到山泉边，清冽的泉水从沙地里冒出来，汇成一个小水洼。大家赶紧拿出空水囊，蹲在水边接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周老栓则和巴特尔坐在胡杨树下，看着远处渐渐平息的风沙，聊起了近况。
“最近草原不太平，” 巴特尔喝了口奶酒，声音沉了下来，“来了一伙马匪，骑着快马，专抢牧民的牛羊和过往商队的货物。前几天我去镇上卖羊皮，半路上遇到他们，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连命都要没了。”
周老栓心里一沉。他这次去恰克图，带的都是贵重货物，要是遇到马匪，多年的心血就全没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铜柄竹刀，突然想起什么，把刀解下来递给巴特尔：“这刀你拿着。我太爷爷传下来的，锋利得很，要是再遇到马匪，或许能派上用场。”
巴特尔接过竹刀，手指轻轻抚过刀身的竹纹 —— 刀身是汉地的楠竹所制，裹着一层铜皮，刀柄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 “周” 字。他摩挲着刀身，突然眼睛一亮，抬头看向周老栓：“周掌柜，你会竹编吧？我看这刀的手艺，就知道你是个懂竹活的人。”
周老栓点头：“家里祖辈就是做竹编的，我小时候也学过，走商道时偶尔编个小物件解闷。”
“我会羊毛编织！” 巴特尔兴奋地拍了下手，指着不远处毡房门口挂的羊毛挂毯，“你看，那都是我编的，卷草纹、云纹，草原上的人都喜欢。咱们要是合作，把竹编和羊毛编掺在一起，编点特别的东西，说不定能避开马匪的注意 —— 他们只抢金银、绸缎，哪会瞧得上这些手工物件？”
风渐渐停了，夕阳透过胡杨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周老栓看着巴特尔眼里的光，又看了看腰间的竹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趟乱世商道，或许会因为这场沙暴，因为这个草原故人，生出不一样的缘分。
他接过巴特尔递回来的铜柄竹刀，重新别在腰间，笑着说：“好啊，等商队休整好了，咱们就试试。”
远处的沙丘间，骆驼的铃铛声隐约传来，与胡杨林里的风声、山泉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料到，这场沙暴里的重逢，会在日后催生出一件跨越百年的信物，更会让两个不同民族的匠人，在乱世中结下一段生死相依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