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品仓库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酒精和药粉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而压抑。佐佐木雄二站在入口处，感受着这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身后马厩操作间那污浊却带着“生机”的硫磺味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是关东军后勤体系中最森严的堡垒之一，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清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野尻军曹长绝望的气息。
新任的药品仓库主管野上少尉，如同一个冰冷的机器，早已等候在入口。他是藤田弘少佐的心腹，以刻板、严苛和绝对服从命令着称。野上身材矮壮，脸色如同冻硬的黄土地，没有任何表情。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雄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佐佐木军曹？”野上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生硬，“奉藤田少佐命令，由你协助我，对仓库内所有A类管制医疗物资进行二次核查与存储优化。核查标准：账实绝对相符，包装完好无破损，标签清晰无涂改，药品性状稳定无变质。存储要求：分类明确，存取路径清晰，环境参数（温湿度）记录完整，安全措施（防火、防盗）万无一失。听清楚了吗？”
“嗨依！野上少尉！卑职明白！”雄二立正回答，声音沉稳。他明白，藤田派野上来，就是要用最严苛的标准和最不近人情的管理，杜绝一切可能的漏洞，确保这些命脉般的物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是对雄二这个“工具”的一次极限测试和更严密的监控。
“很好。”野上微微颔首，递过来一本厚厚的、重新整理过的登记册和一串沉重的钥匙，“这是最新核准的登记册，所有A类物资条目在此。钥匙是核心区域铁皮柜和带锁木箱的。核查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实物清点、状态检查和记录。我负责对照登记册复核和监督。任何异常，无论大小，必须立刻向我报告。开始吧。”
核查工作以一种近乎窒息的方式进行。野上如同一个冰冷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雄二身后。雄二每打开一个铁皮柜或木箱，取出里面的管制药品或器械包，野上锐利的目光就如同探照灯般扫视过去，同时核对登记册上的编号、数量、批号。雄二需要仔细检查包装是否完好，封蜡有无破损，标签是否清晰，甚至需要打开药瓶，检查药粉或液体的颜色、气味、有无沉淀——这是野上特别要求的“验真”环节，显然假药案的阴影犹在。
“盘尼西林粉针，批号p-0930，登记数量：10支。包装完好，封蜡无损，标签清晰。”雄二拿起一支装着淡黄色粉末的西林瓶，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开瓶检查：粉末干燥，无结块，颜色正常，无异味。”他小心地打开瓶塞，一股盘尼西林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飘散出来。野上凑近，用力嗅了嗅，确认无误，在登记册上打了个勾。
“磺胺嘧啶注射液，批号S-1042，登记数量：50支。包装完好……”雄二拿起一支安瓿瓶，检查封口是否严密，液体是否澄清无沉淀……
时间在枯燥、机械、高压的核查中缓慢流逝。雄二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野上的监督密不透风，任何一点微小的异动都可能招致怀疑。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最忠诚、最细致、最“专业”的帝国军人，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光荣”的任务中。然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检查每一件物品的同时，也在疯狂地搜寻着可能的缝隙——任何能让他为抗联截留哪怕一丝救命物资的缝隙。
机会出现在核查一批标记为“待销毁过期药品”的物资时。这些药品被堆放在仓库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几个破旧的木箱上贴着醒目的“废弃”标签。野上显然对这批即将被处理掉的垃圾兴趣缺缺，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登记册：“过期磺胺片剂，批号S-0815，数量3瓶；过期葡萄糖注射液，批号G-0720，数量20支；过期……盘尼西林粉针？”野上的声音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批号p-0718？登记数量……2支？怎么还有这种东西？”他显然对仓库里竟然还有过期的盘尼西林感到意外和不满，这属于前任管理混乱的遗留问题。
雄二的心猛地一跳！盘尼西林！即使是过期的，在抗联那里也是救命的希望！他强压住激动，走上前打开那个贴着“过期盘尼西林”标签的小纸盒。里面果然是两支西林瓶，标签上的日期早已过期数月，瓶内的粉末颜色比正常的更深，有些微结块。
“报告野上少尉，”雄二的声音平静无波，“确实是过期盘尼西林粉针，批号p-0718，数量2支。性状：粉末颜色加深，略有结块，气味……略带酸败。”他如实描述着，同时敏锐地注意到，野上对这批“垃圾”的态度是厌恶和急于处理掉，而非警惕。
“哼，野尻那群蛀虫，连过期药都管理不善！”野上厌恶地哼了一声，在登记册上“待销毁”一栏重重记下，“继续！清点其他过期品！动作快点！”
“嗨依！”雄二应道。他蹲下身，开始清点其他过期药品：结块的磺胺片、沉淀浑浊的葡萄糖液…他的动作看似专注，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何把这两支过期的盘尼西林弄出去？野上就在旁边盯着，直接偷藏风险极大。必须利用规则！
在清点一瓶过期磺胺嘧啶片时（同样是待销毁品），雄二“不小心”手一滑，药瓶掉在地上，玻璃瓶碎裂，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
“八嘎！废物！”野上厉声呵斥。
“对不起！少尉！卑职手滑了！”雄二连忙道歉，蹲下身去收拾碎片和药片。野上也骂骂咧咧地弯腰查看散落的情况。就在两人低头、视线被木箱和散落药片遮挡的瞬间，雄二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闪电般探向旁边那个装着过期盘尼西林的纸盒！他精准地夹出其中一支西林瓶，借着捡拾碎片的动作和宽大袖口的掩护，那支冰冷的玻璃瓶瞬间滑入了袖袋深处！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快得连近在咫尺的野上都毫无察觉！
“快点收拾干净！磨蹭什么！”野上直起身，不耐烦地催促。
“嗨依！”雄二迅速将碎玻璃和药片扫进簸箕，心跳如雷，脸上却一片平静。袖袋里那支小小的、过期的救命药，如同滚烫的炭火，紧贴着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