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顾晓妍穿着那身刺眼夺目的、纯净无瑕的白，像一位被命运宠爱的公主，优雅地、理所当然地站在了那片为苏晴耗尽心血才雕琢出的光芒之中。穹顶投下的金黄色光晕温柔地包裹着她，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圣洁的光环，裸露的手臂和小腿在光线下白得晃眼，黑发流淌着缎子般的光泽。她微微仰着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这特殊氛围感染的羞涩，静静注视着面前紧张得喉结滚动的李砚舟。那一刻，她完美得如同被众星拱卫的月神，天生就该被所有的光芒追逐、供奉。
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一股冰冷的酸腐气猛地冲上喉咙口。苏晴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膝盖发软，几乎要向后栽倒。她死命地抓住冰凉粗糙的主控台金属边缘，指甲刮擦出细微刺耳的声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青白色。视线却像被最坚韧的蛛丝死死黏住，无法从那单向玻璃外的残酷景象上移开半分。
李砚舟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紧张和微不可查的颤抖，无比清晰地穿透音响线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苏晴的耳蜗，灼烫着她的神经：
“晓妍……”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全部的勇气，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其实……从高一下学期，你在音乐教室练琴，阳光……阳光正好照在你侧脸上的时候……”他似乎短暂地陷入了那个金灿灿的回忆里，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我就……就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向前极其微小地挪动了一点点，距离那片白光中的顾晓妍更近了，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恳求：“后来……后来我们一起筹备学园祭的星空主题展板，每次……每次跟你讨论那些星座传说，明明都是查资料就能知道的东西，跟你聊起来……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我……我总盼着放学后能去资料室……”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纯粹的、笨拙的真诚。
顾晓妍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着，遮掩着眸中的情绪。
李砚舟仿佛被她的沉默所鼓舞（或是逼迫），终于将最关键的那句话抛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孤注一掷而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学园祭正热闹，突然把你叫到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很傻，很莫名其妙！但是……但是我不能再等了！晓妍！我……”他猛地顿住，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最后一丝卑微的、滚烫的期盼悬在闷热的空气里，“我喜欢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你……” 他嘴唇翕动着，那个问题就在舌尖翻滚，“……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时间仿佛被宇宙之手按下了暂停键。主厅穹顶模拟的星辰停止了闪烁，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管道深处传来的、遥远而沉闷的嗡鸣，如同命运沉重的呼吸。所有的空气都凝固了，挤压着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二楼中控室里，死寂。苏晴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塑，所有的感知都被剥夺，只剩下眼前单向玻璃外那刺目灼心的一幕。血液涌上头顶带来轰鸣，又在下一秒退潮般褪去，留下阵阵冰冷的眩晕和耳鸣。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濒死小鸟最后的哀鸣。
一秒。两秒。三秒。
顾晓妍终于动了。她极其轻微地，但又异常清晰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仅仅半步，却像是在两人之间骤然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冰冷鸿沟。她抬起头，直视着李砚舟那双盛满了急切火焰的眼眸。那张总是点缀着甜美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清晰的、纯粹的歉意，甚至……夹杂着一丝为难。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审判前最后的斟酌，终于，那轻柔却足以摧毁一切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线路，穿透了玻璃，如同最终判决的落槌：
“砚舟……”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尖，那歉疚的神情真实得像淬毒的匕首，“谢谢你……真的。你人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那个最精准也最残忍的词语，“但是……” 那个转折词被她轻轻吐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不起。”
李砚舟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碎裂成一片死寂的、茫然的灰烬。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前倾姿势，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顾晓妍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依旧轻软，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切割着少年最后的自尊：“我……我心里……” 她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绞着那条白色的棉质裙带，这个少女气十足的动作在此刻却充满了讽刺的残忍，“……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真的很抱歉。”
“轰——！”
苏晴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顾晓妍吐出“喜欢的人”四个字的瞬间，彻底崩断！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支撑身体的所有力量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身体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沉重沙包，顺着冰冷粗糙的控制台边缘，无声地、绝望地滑落下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中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膝盖骨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在巨大的麻木感下显得如此遥远。
她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蜷缩在主控台巨大阴影的角落里，后背靠着同样冰凉刺骨的金属机柜。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她把自己蜷缩成最小的一团，下巴抵着膝盖，像一枚被狂风暴雨卷入泥泞、即将被彻底遗忘的种子。耳朵里是尖锐持久的耳鸣，如同高频的噪音发生器，疯狂地嗡鸣着，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她没有看到顾晓妍是如何带着那份礼貌而疏离的歉意，几乎是逃跑般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便匆匆转身，那抹白色的纤细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通往出口的幽暗通道里。
她没有看到李砚舟是如何在原地变成了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像被噩梦惊醒般猛地一颤。脸上只剩下惨白狼狈的巨大失落和茫然，他失魂落魄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踉跄着追随着顾晓妍离开的方向，狼狈不堪地冲了出去。
厚重的天文馆主厅大门被猛地拉开，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摔上，发出“嘭！！！”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穹顶似乎都簌簌落下几粒陈年的灰尘。门外学园祭鼎沸的人声、劣质音响播放的流行歌曲、小贩的叫卖声像一股灼热的浪涛短暂地汹涌而入，带着七月下午特有的燥热和喧嚣，又在那扇大门重重闭合的瞬间，被彻底隔绝在外。主厅重新陷入一种死寂的、坟墓般的幽暗和沉闷。只剩下中央那片为苏晴耗尽心神调试出的柔暖光晕，依旧固执地、孤单地亮着，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嘲讽，照亮着空无一人的神圣祭坛。
天文馆后门外，如同壁虎般紧贴滚烫铁皮的李明宇，在顾晓妍那句“对不起”清晰传来的瞬间，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不是震惊，而是压抑到极致、最终喷薄而出的狂喜引发的全身痉挛！他立刻用拳头死死塞进自己嘴里，牙齿狠狠咬在食指关节粗糙的皮肤上，试图堵住那即将冲出喉咙的、尖锐刺耳的爆笑。
成功了！完美的拒绝！比剧本写的还要精彩十倍！
他能想象李砚舟此刻那张煞白的、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脸！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被无数目光追逐的“王子”，在顾晓妍面前，不过也是个被轻易抛弃的可怜虫！这份狼狈，这份尊严被当众（虽然是单向的“众”）踩进尘埃里的屈辱，比任何直接的反击都更让他痛快淋漓！这口憋了三年的恶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而苏晴……
李明宇额角的青筋兴奋地暴起，被铁皮烫红的半边脸因为极致的挤压而扭曲变形，另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透过门缝，盯着那片空寂的光晕。他在脑中清晰地勾勒着二楼中控室里的画面：苏晴一定是整个人彻底坍塌在地上吧？像一滩被踩烂的泥？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愚蠢憧憬的眼睛，此刻一定空洞得像两个被挖空的窟窿？泪水？肯定有，汹涌的、滚烫的、毫无价值的泪水，正顺着她惨白的脸颊冲刷而下，混合着地上的灰尘，在她脸上画出可笑的泪痕。
多么美妙的哀歌啊…… 李明宇的舌尖用力抵着被自己咬破、渗出腥甜血丝的指关节，那混合着汗水和铁锈的咸腥味让他沉醉。苏晴此刻的痛苦，是他精神世界里最隐秘的快乐。
冰冷的反噬从水泥地心深处蔓延上来，穿透薄薄的校服裤布料，狠狠咬进苏晴的膝盖骨缝里。那尖锐的、物理层面的痛楚，在排山倒海的麻木面前，微弱得像蚊蚋的嗡鸣。她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主控台巨大、冰冷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布满灰尘和划痕的金属机柜，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至于彻底化为齑粉的依靠。下巴死死抵着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绝望的频率。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泪光，所有的景象都在剧烈地晃动、扭曲、融化，像被泼上了一层滚烫的油污。
单向玻璃外，那片巨大而空旷的主厅。那片她亲手调试出的、汇聚了整个穹顶所有温柔星光的核心光晕，依然固执而嘲弄地亮着。金黄色的光柱里，悬浮的尘埃无声地打着旋，像一场微型而永恒的无声庆典。只是庆典的中心，空无一物。只有顾晓妍残留的虚影，那抹纯净到刺眼的白，还在苏晴灼烫的视网膜上烙着清晰的印记，挥之不去。
那片光，曾被她无数次在笔记本边缘涂鸦描绘，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值得珍藏的幻想水晶。她幻想过多少次啊，当穹顶星光汇聚流转，当模拟的银河在她脚下流淌，她会穿着自己最好（虽然也略显陈旧）的连衣裙，鼓起毕生勇气，仰起脸，迎向李砚舟那双在星光下必定更加深邃璀璨的眼睛……
“……我喜欢你很久了。”
“……从你第一次在篮球场上摔倒又立刻爬起来的时候……”
“……你低头认真解题时，睫毛的影子很长……”
那些在心底排练了千百遍、滚瓜烂熟的句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少女情怀里最滚烫的糖分，此刻却像烧尽的纸灰，冰冷地堵在喉咙深处，噎得她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糖分在冷却、凝结，变成粗粝的砂石，摩擦着脆弱的内壁。
喉咙深处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抽搐痉挛，那股冰冷的酸腐气再次凶猛地冲撞上来。苏晴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攥紧、拧绞，翻江倒海。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翻腾欲吐的感觉压了下去。泪水终于彻底决堤，不是汹涌的奔流，而是无声的、冰凉的溪流，顺着脸庞滑落，在下巴尖汇聚，然后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原来，自己的心意，就像这滴落的泪珠，在尘埃里无声碎裂，连半点声响都留不下。
天文馆后门外，滚烫的铁皮仿佛烙铁。李明宇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亢奋而扭曲、抽搐着，形成一个诡异而狰狞的表情。塞在嘴里的拳头关节已经被咬出了深深的、渗着血丝的齿痕，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汗水咸腥和铁门本身的陈旧锈味，形成一种令他沉醉的、病态的鸡尾酒。他弓着腰，像一只得意忘形的虾米，肩膀因为无声的狂笑而剧烈抖动。
成了！成了！完美！比他预想的还要完美一万倍！
李砚舟那张煞白的、失魂落魄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崩溃和茫然，都像最顶级的醇酒，让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满足。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阳光校草？在顾晓妍面前，不过是一条被轻易踢开的流浪狗！那份屈辱，那份狼狈，那份被当众（虽然是单向）碾碎的尊严，足够李明宇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反复咀嚼、回味，成为支撑他度过漫长暗夜的食粮！
而苏晴……李明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那片空寂的光池，仿佛能穿透两层楼板，清晰地“看”到二楼中控室角落里那个彻底坍塌的身影。想象着苏晴此刻的模样：像一朵被粗暴蹂躏后丢弃在泥泞里的残花？不，她甚至还不如花。花被踩碎了还残留一丝香气和姿态。她应该更像一滩被烈日烤干、被无数只脚反复践踏过的烂泥，散发着廉价而绝望的气息。那份精心准备的告白，那耗费了三个夜晚调试出的、自以为是的“星河舞台”，最终成了埋葬她所有可笑憧憬的坟墓。而她，就是那个亲手掘墓、又亲自躺进去的傻瓜。
哈哈……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快感在李明宇体内咆哮。他猛地抽回被咬得生疼的拳头，看着指关节上那几个深深的、渗血的牙印，非但不觉得痛，反而伸出猩红的舌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用力舔舐上去。咸腥的汗味、铁锈的涩味、血腥的甜味……混合着胜利的滋味，美妙得让他头皮发麻，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颤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压抑的啜泣声，如同最纤细的钢丝，无比精准地穿透了天文馆厚重的墙壁缝隙，钻进了李明宇的耳朵。
是苏晴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破损的风箱在艰难地抽动，又像是溺水者在绝望中呛咳挣扎。每一个气音都带着无法承受之重的颤抖，每一个停顿都充满了被巨大悲伤撕裂的空白。那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被门外学园祭的喧嚣淹没，但在李明宇此刻被无限放大的感官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这声音！就是他导演这场残酷戏剧所追求的最完美的终场配乐！
一股更加狂暴的兴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李明宇再也无法抑制那即将冲出喉咙的尖锐笑声，他猛地松开扒着铁门的手，身体因为骤然失去依靠而向后踉跄了两步。他顺势向后仰起头，脖子拉伸出怪异的弧度，像一只引颈长鸣的、畸形的鹤。嘴巴无声地张大到极限，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为这场无声的狂欢而扭曲、痉挛。
“咯吱……咯吱……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如同啮齿类动物啃噬朽木的怪响，从他紧缩的喉咙深处压抑地、一下一下地迸发出来。那不是笑声，更像是某种骨骼强行摩擦或者内部脏器剧烈抽搐发出的非人声响。他瘦削的肩膀耸动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痉挛般地抓挠着自己汗湿的胸口，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要破膛而出，加入这场只有他一人欣赏的、盛大而扭曲的庆典。
泪水和汗水混杂着，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流进大张的嘴里，咸涩无比，却让他更加兴奋。他无声地、剧烈地“笑”着，望着天文馆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仿佛看到了里面那个破碎的灵魂，正随着他的“咯吱”声，一点一点被碾成更细的粉末。
中控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沉重地压迫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苏晴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时间的概念已经彻底模糊。耳朵里的嗡鸣渐渐退潮，留下尖锐的、神经质的余韵。但那阵若有若无的、如同鬼魅磨牙般的“咯吱”声，却顽固地钻了进来。
起初，她以为自己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感，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暴露在外的神经末梢。
哪里传来的？
像是楼下……又像是……外面？
苏晴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如同锈死的脖颈，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泪眼模糊中，她下意识地看向主控台的方向。那巨大的、布满尘埃和各种旋钮、开关、指示灯的老旧控制台，像一个沉默的黑色怪兽匍匐在阴影里。
控制台最上方嵌着的那块“星河制御III型”的屏幕，此刻正散发着幽暗的蓝光。屏幕上，不再是之前闪烁着坐标数据和调试指令的doS界面。几行异常清晰的白色字符，如同墓碑上的铭文，冰冷地凝固在深蓝色的背景之上：
ERRoR: coRE LIGht SEqUENcE tERmINAtEd. （错误：核心照明序列已终止。）
REASoN: tARGEt LocAtIoN UNdEFINEd. （原因：目标位置未定义。）
SYStEm StAtUS: StANdbY... （系统状态：待机中...）
目标位置未定义。
苏晴呆呆地望着那几行字。她的银河，她的星光，她的告白祭坛……程序判定它失效了，因为那个本该站在光里的人……从未被定义过是她。它冰冷的逻辑只忠实执行了最终结果：位置空置，序列终止。像一张无情的死亡通知书。
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中，楼下主厅通往侧门通道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碰撞声——
“嗒。”
很轻，很清脆。像是小件金属饰品掉落在光滑地面上的声音。
苏晴布满泪痕、空洞失焦的眼睛，被这微弱的声音牵引着，下意识地朝着单向玻璃外望去。主厅的光线因为核心光晕的持续点亮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照明。在通往侧门的那条相对幽暗的通道入口处，靠近墙边的位置，一点细小的反光，突兀地刺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在灰色水泥地面的衬托下，那一点白色异常清晰。不是纸片，看起来……像一枚小巧的发卡？或者……是什么装饰品的一角？
苏晴的思维迟钝地运转着。她记得……顾晓妍那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似乎……在耳侧别了一个小小的、样式简单的白色发饰？非常素雅，和她那条白裙子相得益彰。
难道是……刚才顾晓妍慌乱离开时，不小心碰掉的？
这个念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漾开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和麻木吞没。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心像一口被掏空了所有希望的枯井，只剩下黑暗死寂的回响。
她疲惫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也耗尽了。她只想就这样沉下去，沉进这片冰冷肮脏的阴影里，沉进那无边的黑暗和死寂。让时间，连同这荒谬的一切，都凝固在这里好了。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放过她。
就在苏晴彻底放弃抵抗，意识即将沉入混沌深渊的边缘时，主控台上，那个被她指尖无数次触碰、寄托了所有幻想与勇气的“主聚光（中心）”黑色旋钮，毫无征兆地，“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地……自己转动了一格！
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中控室里，清晰得像一颗石子投入冰面。
苏晴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因为瞬间的惊悸而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