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苍兰舟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彦卿避开巡逻的卫兵，悄无声息地来到城西的修复现场。这里曾是步离王最先突破的地方，地面裂开的缝隙吞噬了数十间房屋。如今裂缝已经被填平，工人们正在重建损毁的建筑。
慕容晴已经等在那里，一袭夜行衣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这边。\"她向彦卿招手，指向一处半完工的地基，\"声音就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彦卿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冰冷的触感传来，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没感觉到任何——\"
他的话戛然而止。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瞬间，一股微弱的震动从地下传来，像是遥远的心跳，又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沉睡中翻身。
\"感觉到了？\"慕容晴紧张地问。
彦卿点头，神色凝重：\"比我想象的要清晰得多。\"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有没有通往地下的通道？\"
\"有。\"慕容晴指向不远处的一口古井，\"那是苍兰舟最早的水源之一，后来因为海水倒灌被废弃了。井壁上有一条侧道，可以通往城基。\"
彦卿挑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慕容晴的嘴角微微上扬：\"慕容家的孩子六岁就要背熟苍兰舟的所有密道图。我哥说这是'以防万一'。\"
提到慕容铮，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彦卿假装没注意到，只是点点头：\"带路吧。\"
古井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两人借助井壁上的凹槽缓缓下降，潮湿的寒气逐渐包围了他们。井水早已干涸，底部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落叶。
慕容晴点燃一支火折子，昏黄的光芒照亮了井壁上一处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凹槽。她伸手按在凹槽中央，低声念了一句咒文。随着一阵机关运转的声响，一块井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先祖设计的机关。\"慕容晴解释道，\"只有慕容家的血脉才能打开。\"
通道很窄，勉强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空气中有种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两人一前一后前行，火折子的光芒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走了约莫一刻钟，通道突然开阔起来。他们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中央矗立着一根粗大的黑色晶柱——正是他们在古籍插图上看到的那种。
\"这就是城基核心...\"慕容晴的声音带着敬畏，\"苍兰舟力量的源泉。\"
彦卿走近晶柱，发现其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更令人不安的是，晶柱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像是一团凝固的黑雾。
\"它受损了。\"彦卿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血玉破碎时造成的。\"
慕容晴将手贴在晶柱上，闭上眼睛感应了片刻：\"能量还在流动，但很不稳定。如果完全崩溃...\"
\"苍兰舟会坠落。\"彦卿接上她没说完的话，\"就像那些被步离王吞噬的城市一样。\"
就在这时，晶柱突然发出微弱的红光。同一时刻，彦卿胸口的伤痕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彦卿！\"慕容晴立刻蹲下身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彦卿咬牙道，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只是旧伤...\"
他的话没能说完。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碎石从天花板簌簌落下。晶柱内的黑雾疯狂翻涌，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你们...终于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那不是步离王的声音，却同样充满压迫感。
慕容晴立刻挡在彦卿身前：\"你是谁？\"
黑影在晶柱中扭曲，逐渐清晰起来。彦卿瞪大了眼睛——那轮廓分明是慕容铮的模样！
\"哥...？\"慕容晴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黑影摇头：\"不...我只是借用他的形象...更容易交流...\"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传音法阵，\"我是...苍兰舟的意志...城池本身的灵识...\"
仙舟也能有自己的意志？这还是彦卿头一回听说，他强忍疼痛站起身：\"证明给我们看。\"
黑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只模糊的手。石室墙壁突然亮起无数发光的纹路，组成一个庞大的阵法图案——正是那日激活苍兰舟防御大阵的放大版。
\"三千云骑...以生命为代价...将我唤醒...\"黑影解释道，\"但我的力量...来源于步离王...你们打破平衡...我正逐渐沉睡...\"
震动更加剧烈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彦卿肩上，他闷哼一声。
\"我们必须离开！\"慕容晴拉住彦卿的手臂，\"这里要塌了！\"
黑影的形象开始模糊：\"找到...其他碎片...血玉并未完全毁灭...它们在呼唤彼此...\"
\"什么碎片？在哪里？\"彦卿大声问道。
\"海之眼...山之巅...你们会...知道的...\"
随着最后几个字落下，晶柱的光芒骤然熄灭。石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慕容晴手中的火折子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走！\"彦卿拉着慕容晴向通道跑去。
他们刚刚冲进通道，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回头看去，石室已经彻底坍塌，尘土从通道口喷涌而出。两人不敢停留，以最快速度原路返回。
当终于爬出古井，呼吸到新鲜空气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那到底是什么...\"慕容晴气喘吁吁地问，脸上沾满灰尘和汗水。
彦卿摇头，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但那种异物感却更加强烈了：\"不管是什么，它提到了血玉碎片。\"
慕容晴的眼睛突然睁大：\"等等...海之眼...山之巅...\"她抓住彦卿的手臂，\"你还记得古籍上记载的苍兰舟建造过程吗？先祖从三个地方获取力量源泉——海底的'海之眼'，云崖的'山之巅'，还有...\"
\"城基的'心之核'。\"彦卿接上她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血玉被分成了三部分！我们只摧毁了其中一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彦卿说，\"先回去休息，明天去查慕容家的秘藏典籍。\"
慕容晴点头同意。当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井底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满足的叹息...
第二天，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在苍兰舟的街道上。
彦卿站在码头，望着远处海天交接处的一线黑色。那是云崖的方向——据古籍记载，\"山之巅\"就位于那座陡峭的悬崖顶端。
\"船准备好了。\"
慕容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束，冰蓝色的斗篷下是贴身的皮甲，腰间挂着冰晶改造的短剑。
\"天气不太好。\"彦卿指了指远处海面上翻滚的乌云，\"可能会遇到风暴。\"
慕容晴耸肩：\"我们等不起。昨晚我又做了那个梦...血玉碎片正在苏醒，我能感觉到。\"
彦卿没有回答。他知道慕容晴说的是事实——他自己的梦境也越来越清晰。梦中，步离王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当三颗心脏再次跳动，我将从深渊归来。\"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胸口的红痕已经扩散，形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每当月圆之夜，那符文就会发出微弱的红光，带来几乎令他昏厥的剧痛。
\"上船吧。\"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租用的是一艘小型帆船，船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据说年轻时曾多次往返云崖。
\"这季节去云崖可不是好主意，两位小友。\"老渔夫一边调整帆索一边说，\"那边的海流古怪得很，加上最近传言有海怪出没...\"
\"海怪？\"慕容晴敏锐地抓住关键词，\"请问老人家，是什么样的海怪？\"
老渔夫压低声音：\"有人说看到黑色的触手从海底升起，足有桅杆那么粗。还有人说听到了海底传来心跳声...\"他摇摇头，\"要我说，八成是步离王留下的诅咒。\"
彦卿和慕容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描述太熟悉了——和他们在地下石室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航行起初很顺利。海风鼓满船帆，推着小船快速驶向远方的云崖。彦卿站在船头，感受着咸湿的海风拂过脸庞。自从那场大战后，他对大海就有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既向往又恐惧。
\"在想什么？\"慕容晴走到他身旁。
彦卿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真的找到血玉碎片，该怎么摧毁它？上次我们差点搭上性命。\"
慕容晴沉默了片刻：\"古籍中提到过一种方法——'以血还血，以灵镇灵'。我猜意思是需要与上次类似的献祭。\"
\"再跳一次步离王的心脏？\"彦卿半开玩笑地说，但眼神却很认真，\"我可不保证这次还能活着回来。\"
慕容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这次我们一起。\"
她的手掌冰凉但坚定，彦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这段时间以来，慕容晴的修为增长惊人，几乎达到了她兄长生前的水平。但同时，彦卿也注意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异样光芒——像是冰层下燃烧的火焰，美丽而危险。
夜幕降临时，风暴如期而至。
巨大的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向小船，雨水像鞭子般抽打在脸上。老渔夫拼命掌舵，但船还是偏离了航线，被海浪推向一片未知海域。
\"抓紧了！\"老渔夫大喊，\"前面有礁——\"
他的警告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打断。船身剧烈震动，龙骨与海底的什么东西狠狠相撞。彦卿在摔倒前看到一幕令他血液凝固的景象——漆黑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升起。
那不是礁石。
\"步离王的爪牙！\"慕容晴尖叫着拔出短剑。
海面突然裂开，数十条漆黑的触手破水而出，每一条都布满吸盘和倒刺。其中一条直接卷住了桅杆，轻易将其折断。老渔夫发出一声惨叫，被飞溅的木片击中胸口，倒在甲板上不省人事。
彦卿抽出断剑匕首，冲向最近的一条触手。匕首刺入黑色表皮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邪恶能量顺着刀身传来，让他手臂一阵发麻。触手吃痛缩回，但更多的触手已经攀上船沿。
\"太多了！\"彦卿大喊，\"我们需要——\"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慕容晴站在船尾，双手间凝聚着一团刺目的蓝光。她将光团投向海中的阴影，光团入水的瞬间，整片海域都结成了冰。
触手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彦卿抓住机会，斩断了最近的两条触手。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落在甲板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
\"坚持住！\"慕容晴喊道，正在准备第二个法术，\"我再冰封它一次！\"
但这次，海中的怪物似乎有所准备。就在慕容晴释放法术的瞬间，一条潜伏在水下的触手突然暴起，直接缠住了她的腰部！
\"慕容晴！\"彦卿目眦欲裂，却无法立即救援——他自己也被两条触手困住，断剑匕首被打落在甲板上。
慕容晴挣扎着念出咒语，冰晶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冻结了缠住她的触手。但随着一声脆响，触手挣碎冰层，将她高高举起，向血盆大口般的海中阴影拖去。
千钧一发之际，彦卿胸口的符文突然剧烈燃烧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他的四肢，他怒吼一声，硬生生扯断了束缚自己的触手。没有犹豫，他纵身跃入汹涌的海水，向慕容晴坠落的方向游去。
海水冰冷刺骨，能见度几乎为零。但彦卿胸口的符文却像灯塔般指引着他——他能感觉到慕容晴的位置，就像能感觉到自己延伸出去的肢体。
深海中，那个庞然大物的全貌终于显现：那是一只变异的巨型章鱼，但头部却镶嵌着一块熟悉的红色晶体——血玉碎片！碎片发出脉动的红光，与彦卿胸口的符文诡异同步。
慕容晴就在那怪物嘴边，已经停止了挣扎，可能是缺氧昏迷了。彦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游向她，在怪物合上嘴的前一秒抓住了她的手。
就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异变突生。
彦卿胸口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直接照射在怪物头部的血玉碎片上。碎片像是受到召唤般剧烈震动，然后——脱离了怪物的身体，向彦卿飞来！
血玉碎片接触彦卿胸口的瞬间，一股浩瀚的力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最后的意识是紧紧抱住慕容晴，然后便被无尽的红色吞没...
当彦卿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沙滩上，阳光刺得他流泪。身边，慕容晴还在昏迷中，但呼吸平稳。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块红色的晶体。
血玉碎片。
彦卿颤抖着拉开自己的衣襟。胸口的符文已经改变，中央多了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与血玉碎片完美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