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走后,那块碎银在老乞丐的碗里泛着微光。苏婉站在太医院门口,手里拿着一叠纸,是各地筹建学堂的进度表。她刚从宫中出来,脚步没停,直接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翻开名册,第一行写着“洛阳郊县,百所试点,教员已派”。这是她等了许久的机会。百姓不信官府,可李毅把贪官抓了,抄出的银子一分不少地拨进了义仓。现在她说学堂免费,有人开始听了。
马车停在村口。泥地上蹲着几个孩子,赤脚卷裤腿,正用树枝划拉土块。见人下车,他们往后缩了缩。苏婉没说话,径直走向那座刚搭好的木屋——这就是今天的学堂。
门开着,十几名年轻教员已在里面等候。他们穿着粗布衣,袖口磨得发白,但站得笔直。苏婉扫了一眼,点头道:“今天不讲课,只让家长看。”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吵嚷声。一个老农拄着拐杖进来,身后跟着儿媳和一个小孙子。他指着屋子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学堂?我家娃进去能变秀才?”
“不能。”苏婉答得干脆,“但他能算清家里收了多少麦,卖了多少粮,不会被账房骗。”
老人愣住。旁边有人笑出声。
苏婉转身对教员说:“开始吧。”
一名女教师起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米”、“钱”。接着让一个七岁男孩上前,给他五枚铜板,又拿出一小袋米,标价三文。男孩数了数,找对了两文零钱。
围观的人安静下来。
“这孩子才来三天。”女教师说。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嘀咕:“识数确实有用……我家那点买卖,全靠记性,常算错。”
又有教员演示如何读告示。墙上贴了张新公告,讲的是今年秋税减免政策。一个十岁女孩念完后,解释说哪些户可以少交粮。
一位中年汉子突然开口:“上个月我多交了二斗,就因为看不懂这张纸!”
没人接话,但他的脸涨红了。
这时,角落里走出个妇人,怀里抱着女儿。她声音不大:“女娃也能来念书?”
“能。”苏婉走到她面前,“女子班明天开课,学识字、学缝补、学怎么给孩子防病。结业后,织坊优先招人。”
妇人低头看看女儿,又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字,咬了咬嘴唇:“那……我能旁听吗?”
教室里静了一瞬。
女教师笑了:“您要是愿意,还能当助教。”
笑声响起。气氛松动了。
可还有人家闭门不出。第二天,苏婉让人在村口竖起一块大板,上面贴着《识字益处十条》,全是白话加图画。画着一个人走错路,因看不懂路牌;画着母亲抓药,因认不得药方差点喂错孩子;画着壮丁被抓夫,因没看清免役告示。
孩童围在板前叽叽喳喳,回家就讲给大人听。
第三天,学堂门口多了个新规矩:孩子每天学会一个字,回家教父母写一遍,第二天带回一张带字的纸,换一枚鸡蛋。
起初没人信。第五天,真有孩子捧着皱巴巴的纸跑来,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父”。
教员验过,给了鸡蛋。孩子高兴地跑回去。
当晚,村里出现一幕奇景:一家三代坐在门槛上,儿子举着油灯,孙子手指空中划动,教父亲写字。老头憋了半天,终于把“王”字描成了形。
消息传开,其他村子也派人来看。
第七日,报名人数翻了三倍。原定每村三十名额,不够用了。苏婉下令扩招,不限年龄,不限男女。
女子班第一天开课,来了三十七人,最小八岁,最大四十多。她们坐在一起,低头盯着纸上的一横一竖,像捧着稀世珍宝。
有个年轻母亲边写边掉泪。别人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娘一辈子不识字,被人骗走了半亩地。我不想我闺女也这样。”
苏婉听见了,没说话,只是让教员多备些纸笔。
半月后,第一批入学名单统计完毕。百所学堂,注册学童八千二百余人,远超预期。最偏远的山村也有十几个孩子背着粗布包走进教室。
那天黄昏,苏婉站在村头目送一群孩子回家。他们蹦跳着,嘴里背诵拼音字母,那是李瑶设计的新识字法。一个男孩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书包甩在背后,像一面小旗。
她转身准备上车,袖口沾了点泥,鞋底也脏了。但她脸上有了笑意。
马车驶向都城,途中经过一片田埂。几个农夫正在歇息,见车过来,没有躲闪。其中一人站起来,举起手中的竹片,上面用炭笔写着两个字:“学堂”。
苏婉点点头,车继续前行。
到了太医院,她下车时顺手摸了摸怀里的册子。里面记录着首批入学儿童的营养状况。她打算明日再下一次乡,看看那些瘦弱的孩子吃了几天粥后有没有好转。
她刚踏进门槛,一名小吏匆匆迎上来,递上一份急报。是河东新设的学堂出了事——当地一位族长带人堵门,说私塾才是正统,官办学堂教坏了人心。
苏婉接过纸,展开看了几行,转身对小吏说:“准备马车,明天我去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