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抱着账册跑进治所时,苏婉正低头查看一张手绘的水脉图。她接过文书扫了一眼,户部回文果然还在走流程,救灾银三日后才能拨付。
她没抬头,直接开口:“传令下去,把乾坤匣里的压缩粮和净水剂拿出来,按每村五百斤分装,天黑前送到柳河、青坪、老鸦三个断粮村。”
随行军士领命而去。一名地方官迟疑着问:“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咱们库房早空了。”
“不用管来源。”苏婉合上图卷,“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吃上饭,喝上干净水。”
临时治所外已挤满了人。里正们带着各村代表等在门口,脸上全是焦色。苏婉走出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她站上石台,声音不高但清楚:“从今天起,每个村子设一个粥棚,早晚两顿米粥不断。青壮年愿意挖井的,记工发粮,一工换三升米。修渠引水的,额外加半斗糙米。”
台下有人喊:“米从哪来?不会又是空话吧?”
苏婉不恼,回头对副官说:“打开东厢那几个木箱。”
箱子掀开,黄澄澄的米粒倒进陶盆,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围观的人往前挤,伸手抓一把搓了搓,确实是新米。
“这是第一批调运来的口粮。”她说,“后面还有。朝廷不会只救京畿,也不会让你们饿死。”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几个里正凑在一起商量片刻,柳河村的老村长走出来,抱拳道:“我们信您一句。可这地太干,打不出水,再深的井也见不到湿土。”
苏婉点头:“我知道。所以带来了新办法。”
当天下午,七支工匠队带着图纸进村。李晨传来的风力抽水机被拆成零件,就地用木头和铁片组装。苏婉亲自盯着第一台机器安装,连轴转了四个时辰。
入夜,第一股地下水被抽上来。浑浊的水流淌进干裂的沟渠,周围村民举着火把围在外圈,没人说话,只有水声哗哗作响。
第二天清晨,苏婉带着医队进了柳河村。这里已经半个月没下雨,井底成了灰白的坑,孩子嘴唇干裂,老人靠在墙根喘气。
她走进最破的一户人家,屋里躺着个瘦得脱形的孩子。母亲跪在地上哭,说三天没奶水了。
苏婉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营养糊,冲了温水喂进去。孩子起初不动,后来慢慢吞咽。她让随行医者检查体温和脉搏,确认没有高烧后,才松了口气。
“去查查村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她交代,“每人每天送两餐糊,优先保命。”
走出门时,几个村民堵在门口。有人手里拿着空碗,有人攥着发黑的草根。
“你说有粥,可我们没看到。”一个男人嗓音嘶哑。
苏婉没解释,转身对随从说:“把车上的米搬下来,就在村口架锅。”
锅灶很快支起,米下锅后不久,香气飘了出来。她亲手盛了第一碗,递给站在最前面的老妇。
“今天开始,每天这个时候,都有热粥。”她说,“不止这一村,所有村子都一样。”
有人开始哭。有人跪下磕头。苏婉扶起那位老妇,说了句:“该我们对不起你们。”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当晚,其他村子陆续派人来打听情况。有的带了自家存的最后一袋杂粮,要捐给更困难的人家。
第三日,王芳带来的耐旱种子开始试种。苏婉亲自划出一块荒地,当众示范播种深度和间距。她蹲在地上,一手持尺,一手撒种,身后跟着一群年轻农妇学着操作。
“这种子能活五十五天不浇水。”她站起来说,“等风车把水引过来,就能接上灌溉。”
午后,第一座滴灌试验田完成铺设。细竹管埋进土里,连接到风车带动的水箱。水缓缓渗入根部,泥土渐渐变深色。
围观的农民蹲下用手摸了摸湿土,又捏了捏种子周围的土壤湿度,终于有人咧嘴笑了。
“真能行?”一个老头喃喃道,“这玩意儿比老天爷还准?”
苏婉没笑,只是说:“只要人不放弃,总能找到活路。”
傍晚时分,李瑶派来的信使抵达。他带来一份刚印好的《灾情实录图册》,里面是各地灾民领粥、掘井、种田的照片和记录,附着苏婉亲笔写的几句话:“每一粒米都送到人手里,每一口水都算过用量。”
“公主说,请您签字后立刻下发各州。”信使说,“已经有地方官开始照着做。”
苏婉签了字,看着信使连夜离开。她转身继续巡查下一个村子,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走路时能感觉到碎石硌着脚心。
第四日,疫情苗头出现。两个孩子发烧呕吐,医疗队立即封锁住户,用石灰圈出隔离区。苏婉赶到现场,发现是喝了被污染的地表水。
她下令全面推行“防疫十法”。煮水、消毒、掩埋污物、焚烧病衣,每一条都由专人监督执行。艾草香囊发到每个家庭,药粉按户配给。
有村妇不肯配合,说祖辈都没这么讲究。苏婉就住进她家隔壁,连续三天亲自给她家烧水、熏屋、教她如何处理孩子的尿布。
第五天,那女人主动交出自家存的脏陶罐,请医者帮忙清洗。
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自发组织互助组。年轻人轮流守夜看护病患,老人负责登记各家缺粮情况,妇女们凑出仅有的鸡蛋和粗布,做成小被子送给生病的孩子。
第七日,七台风动水车全部运转。千亩荒地完成滴灌种植,第一批幼苗破土而出。苏婉站在田埂上,看着嫩绿的小芽在风中轻轻晃动。
她弯腰摘下一叶,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递给身旁的县令:“拿回去,贴在公堂墙上。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希望。”
县令双手接过,声音发颤:“卑职明白了。不是靠天,是靠人。”
当天下午,柳河村村民集体送来一面粗布旗。上面用炭条写着八个大字:活命之恩,永世不忘。
苏婉没有收下,而是让人把它插在新建的水渠旁。
“这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她说,“是给你们自己,给所有没放弃的人。”
夕阳西下,她仍在巡视最后一片试验田。脸上的尘土混着汗水,划出几道泥痕。远处传来孩童背诵识字卡的声音,一字一顿:
“水……是……命。”
她抬起头。天空原本晴得发白,此刻东南方向,云层正缓缓聚拢。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一丝潮湿的气息。
她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袖口磨损的线头,脚步没有停。
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眉骨上,顺着皮肤滑向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