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还未停歇,京城的政事堂却已燃起灯火。李瑶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三份加急呈报:一份来自北方工坊总署,说因军需调度频繁,匠户连轴赶工,已有十余家织机停摆;第二份是南方漕运司递来的,称长江水道拥堵严重,商船滞留长达半月,米价应声上涨;第三份则出自西部矿务局,提到新矿区发现银脉后,各地资本蜂拥而入,私采滥挖成风,山体塌陷两起,死伤数十人。
她放下笔,抬头看向站在堂下的三人。
“你们都看过了?”她问。
为首的中年男子点头,“属下赵允明,昨夜已会同两位同僚梳理过数据。眼下不是缺钱,也不是缺物,而是资源流向失衡,调控手段太粗。”
李瑶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奏报轻轻推到桌边。
赵允明上前一步,取出一张绘有各州经济热力的图卷。红色区域集中在西北与东南,代表压力过大;中部大片青色,则是产出停滞。“若再按旧法统一下令减产或增税,只会让轻者重负,重者崩塌。”
堂外传来更鼓声,已是辰时初刻。
李瑶起身走到图前,手指点在河北一处。“这里原本是麻布产地,现在全转做战衣。百姓收入涨了,可家里口粮却紧。”她又移向江南,“那边米贵,不是因为缺粮,是因为运不出去。而西疆的问题最急——有人借着开矿之名圈地敛财,根本不顾长远。”
她说完,转身看向列席的几位商人。
“陈会长,你说说。”
洛阳绸缎商会会长陈元达站了出来,“小民以为,如今新政已稳,不能再用战时那一套管民生。比如限产,一刀切下去,大坊撑得住,小户直接关门。我们愿配合朝廷定标准,但得留活路。”
李瑶点头,“所以这次不搞统一指令。我要分行业、分地域,定出三类区——稳定区照常运行,预警区收紧节奏,激励区给补贴和贷款。”
赵允明立刻接话:“属下建议,北方手工业列为预警区,暂停非军需扩产令,允许小作坊错峰开工;南方商贸划为激励区,减免通关税三个月,增派河道清淤队;西疆矿区则设为特别管制区,由朝廷派驻监矿官,严禁私人集股。”
堂下一名年轻官员皱眉,“可如此细分,地方执行怕会混乱。”
“那就把细则送到他们手里。”李瑶坐回案后,“户部即日起派出巡查组,每组配两名经济参议、一名监察司员,直抵郡县。带上统一的执行手册,明确哪些能调,哪些不能动。”
她顿了顿,“尤其不准以‘配合中央’为由,擅自关闭民间铺面。谁敢这么干,就地免职。”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静默。
陈元达拱手道:“娘娘明断。若真能如此施行,我等商户也愿主动调整订单方向,优先承接朝廷急需物资,缓解南北供需差。”
李瑶看了他一眼,“你回去拟个方案,哪些品类可以提前备货,哪些能转产替代材料,三天内交来。”
“是。”
散会后,李瑶留在政事堂未走。她翻开一本刚送来的密报,是监察司连夜整理的地方反应。其中提到,冀州某县接到“控制手工业规模”的上谕后,竟下令所有私人染坊停工十日,导致一批即将交付的夏衣订单作废,多家店主联名请愿。
她眉头一拧,提笔写下一道手谕:“立即叫停冀州不当管制措施,责令该县令三日内当面向受影响商户致歉,并依实际损失给予补偿。另,所有类似政策执行情况,七日内上报户部备案审查。”
写完,她唤来随从,“加急送往尚书省,盖印后即刻下发。”
天近午时,第一批修订后的调控文书开始印制。李瑶回到文渊阁,在偏厅召见几位基层官吏。这些人来自不同州县,都是被选派参与新政试点的实务派。
“我知道你们难。”她说,“上面一道令,下面就得办。可现在不一样了,给你们权力根据实际情况微调配额。”
一位来自扬州的小吏犹豫道:“若是调整了,事后查账对不上怎么办?”
“只要记录清楚,理由充分,就不算错。”李瑶答,“我们要的是实效,不是纸面整齐。”
她让人取来一套新编的《分域调控策》,发到每人手中。“这里面有案例,有标准,也有红线。回去后组织学习,一个月内完成本地评估,提交分类建议。”
傍晚,第一批巡查组启程南下。李瑶站在廊下,看着马车一辆辆驶出宫门。远处钟楼敲响戌时,宫灯次第点亮。
她转身回到书房,桌上放着一份刚送来的民调简报。抽样调查显示,超过六成百姓认为“最近物价较稳”,近七成人相信“官府能解决困难”。尤其在曾受灾的冀州地区,民众对政策响应速度的满意度达到八成以上。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条记录:一名织工在接受访查时说,“以前怕官府来,来了就要这要那。现在他们问我们能不能做、怎么做,反倒心里踏实了。”
李瑶合上册子,指尖轻压纸角。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名文书快步进来,“娘娘,西部监矿官首日报文到了。”
她接过打开,只见上面写着:首批十四家非法矿场已被查封,两名幕后股东拘押待审,三处危险山体完成加固,周边村落迁居安置完毕。另附有一张清单,列出了拟由朝廷直营的五处重点矿点。
她看完,搁在一旁。
“传令下去,”她说,“从国库拨出二十万贯,作为西部专项重建基金。优先用于修路、供水和学堂建设。告诉当地官吏,矿可以挖,但人心更要稳。”
文书领命而去。
夜更深了。宫城内外灯火通明,不少衙署仍在运转。李瑶仍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支红笔,正在批阅第二批即将下发的区域调控方案。她的手腕有些酸,便停下活动了一下手指。
窗外传来巡夜人的报时声。
她低头继续看文书,目光落在一处细节上:某县提议将全县铁器铺合并为官营工坊,理由是“便于管理”。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不动。
笔尖悬在纸上,墨滴缓缓聚拢,快要落下的瞬间——
她猛地划下一道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