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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的夜风裹着松涛撞进青铜账塔时,安燠正踮脚去够塔顶悬着的星纹石。

程砚的熊爪子早一步托住她腰,把人稳稳抱到石台前:“夫人要找的‘雾隐砚’在第三层暗格,我前日刚擦过。”

“程郎越来越会疼人了。”安燠指尖戳了戳他发红的耳尖,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块桂花糖——正是方才程砚塞的,糖纸都被捂出了褶皱。

她捏着糖,看程砚蹲在青铜台边拨弄机关,兽纹暗格里果然浮出方青砚,砚身还凝着层薄雾,像沾了半山晨露。

“起。”她指尖抚过砚侧云纹,念动口诀。

青雾“嗡”地炸开,竟裹着从司禄院带回来的金光往砚中钻。

程砚凑过来看,熊耳扫过她发梢:“这光……和清微那老东西泼茶时冒的一样?”

“那是司禄院用来掩盖脏账的‘消痕咒’。”安燠盯着砚中翻涌的金雾,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我反向解了它——”话音未落,雾中突然浮出张泛黄绢帛,朱砂字如血般渗开:“堕仙玄真子·命火代燃协议……”

她的指尖“咔”地掐进石桌缝里。

“玄真子是我前世法号。”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可我明明记得,百年前我签的是‘青丘遗脉庇护契’……”绢帛上的字却明明白白写着:玄真子自愿以本源魂火为引,助广元修补天命炉裂痕,换取“青丘遗脉庇护”。

末尾的血印还在渗微光,正是她前世的本命印。

程砚的熊耳猛地竖成两把小剑,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手烫过来:“夫人莫慌。你看这‘庇护’二字——”他粗大的指节点在绢帛中段,“墨色比别处淡,像是被刮了重写。”

安燠凑近细瞧,果然见“庇护”二字旁有极浅的刮痕,底下隐约能辨“灭口”二字。

灰金丝线突然从绢帛里钻出来,像活物般缠上她手腕,顺着血脉往心口窜。

她倒抽冷气,眼前闪过片段:穿书前夜,她正对着青丘残碑抹泪,突然天旋地转,有声音在耳边冷笑:“玄真子的命火该灭了……”

“我不是被背叛而死。”她松开程砚的手,捂住发疼的太阳穴,“是被自己签的约反噬。那时候我以为签了契能保青丘余脉,谁知道……”

“那也是他骗你!”程砚突然攥紧她发抖的手,熊爪按在她手背上重重拍了拍,“你签的是庇护约,他改成了献祭书!就像清微改司禄院的账——这些神仙,专会玩文字游戏!”

灰金丝线还在疯长,顺着砚台爬到账塔四壁,映出更多被篡改的字迹。

安燠盯着那些“灭口执行令”“命书剧本杀”的字眼,突然笑出声:“所以他不是怕我活,是怕我醒来——怕我发现自己才是命书真正的‘共命契主’。”她猛地抓住程砚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里,“当年灭口我的根本不是孙悟空!是广元借天命之力,用‘剧本杀’掩盖谋杀——他怕我活着,就会顺着契文查到天命炉的破绽!”

程砚的熊毛都炸了起来,九齿钉耙“当啷”砸在地上:“那我们现在就烧了他炉子!老子扛着钉耙去天庭,看谁敢拦——”

“不行。”安燠按住他的钉耙,眼里却腾起火,“他是炉主,硬毁炉子会引爆天命反噬,整个三界都得跟着遭殃。但我们可以……改契。”她从袖中取出个羊脂玉匣,里面卧着盏巴掌大的青铜灯,灯芯是根缠着红绳的狐毛,“这是我用三百年收集的民愿炼的‘共愿灯’——当年青丘百姓求我庇护的愿力,都在这儿了。”

程砚凑过去看,灯焰突然“轰”地窜起三尺高,把安燠扔进灯里的契约残页卷得噼啪响。

灰金丝线裹着火焰盘旋上升,竟在空中凝成道新契文,墨香里混着股清甜的桂花香——正是程砚酿的桂花蜜味道。

“《共命契逆转规程》……”安燠念出契文标题,指尖抚过“民愿为引,天道为证”几个字,“原契主若能证明‘契约欺诈’,可将命火反向注入炉主元神,权责倒置。”她抬头看程砚,眼里闪着狐狸偷到鸡的狡黠,“他用我的火续他的命,现在,该他烧了。”

程砚盯着那行字,突然挠了挠后颈:“可这规程……天道怎么会允许?神仙最护着自己的规矩了。”

“因为天道要的是公平。”安燠伸手拨了拨灯芯,狐毛在火里蜷成个小卷,“当年我用命火换青丘平安,是我对天道的诚意;现在百姓的愿力还在,是天道对我的诚意。”她忽然顿住,目光越过程砚的肩膀,落在账塔角落的护灵碑上。

那碑是程砚用不周山玄铁铸的,刻着青丘所有死难者的名字。

此刻碑底正渗出一丝金血,细得像根金线,顺着地面的石纹,缓缓爬向共愿灯的灯焰。

护灵碑底渗出的金血刚触到灯焰,安燠便听见程砚倒抽一口凉气。

她转头时正撞进他满是担忧的熊眼里——那双眼平时总像浸在晨雾里的琥珀,此刻却烧着两团小火苗。

“这金血是……”程砚的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那里还留着方才被灰金丝线勒出的红痕,“是青丘亡魂的怨气?”

“是他们的愿力。”安燠将他的手掌按在灯芯旁,温热的桂花香混着狐毛燃烧的焦甜钻进两人鼻息,“当年我答应要护着他们,现在他们用最后的力气,来帮我把这破契翻过来。”她指尖轻点《天规违法实录》,银符“唰”地窜出半尺高,在虚空中织成张闪着雷光的网,“看见没?天规不是铁板一块,当年广元在契文上刮了两笔,就给咱们留了个能钻的窟窿。”

程砚突然弯腰抱起她转了个圈,熊毛扫得她脖颈发痒:“夫人这脑子,该去司禄院当查账大仙!”他放下人时故意颠了颠,看她揪住自己衣襟笑骂“再闹就把你酿的桂花蜜全倒进炉里”,这才收敛笑意,指节蹭了蹭她发顶,“说吧,要我干啥?搬雷藤片还是刻阵纹?”

“搬雷藤片?”安燠踮脚戳他熊耳尖,“你当是盖山神庙呢?”她从袖中抖出把细如牛毛的银针,每根针尾都缠着缕青丘山民的发丝,“启动‘记忆共鸣阵’要把三百段记忆封进雷藤片,得用他们的魂丝当引子。”她捻起根银针往程砚掌心一放,“你手稳,帮我穿针。”

程砚捏着针的模样活像在抓九齿钉耙,粗粝的指腹把针杆磨得发亮:“当年巡山扎蜂窝都没这么紧张。”他凑近时,安燠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松针碎屑——这呆子方才肯定又去后山砍雷藤了。

当最后一段记忆被封进雷藤片嵌上护灵碑时,山风突然裹着股香火味灌进账塔。

“玉面夫人!”

“玄真上仙!”

程砚刚把最后块雷藤片按进碑座,就见山门外挤进来七八个小神散修。

有扛着破酒葫芦的土地公,有缠着蛇尾的水泽精怪,最前头的白胡子老头怀里还揣着本被翻烂的《清剿令抄本》,封皮上沾着半块没擦净的灶糖。

“我们也被改了命书!”土地公拍着酒葫芦,酒液顺着豁口往下淌,“上头说我守的山要出妖怪,硬把我贬去看茅厕,可那山根本没妖——是他们要抢山下的温泉眼!”

蛇尾精怪甩着尾巴抽地:“我本是给河神当文书的,就因为替被灭口的鱼妖说了句公道话,命书里就多了条‘勾结妖邪’,现在连河都不敢下!”

程砚摸着后颈退到安燠身边,小声道:“夫人,这阵……比我当年打熊群架还热闹。”

安燠却笑了,狐尾在身后轻轻摇:“他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献愿的。”她抬手召出共愿灯,灯焰“轰”地涨成朵金莲花,“把你们的冤情说给灯听,每段真心的愿力,都能当逆转契的柴火。”

白胡子老头第一个挤上前,枯瘦的手抚过护灵碑:“当年青丘被屠时,我偷偷收了半块狐族玉牌。”他从怀里摸出块缺了角的青玉,“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这是我能献的愿。”

蛇尾精怪解下腰间银铃:“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被改命前说‘要替委屈的人说话’,现在……替我传给需要的人。”

程砚站在碑前,手里的《共命簿》被翻得哗哗响。

他的笔尖沾着山民的血墨,每记完一段就用力抹把脸——安燠看见他眼尾泛红,像被蜂蜜呛到的小熊。

“原来……”他突然抬头,声音哑得像被松脂泡过,“夫人要的不是报仇,是给所有被改命的人,争一条活路。”

安燠没说话,只是将手覆在他手背。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页传来,混着墨香和松脂味,比任何法宝都温暖。

子时三刻,共愿灯突然炸出刺目金光。

灰金丝线在灯焰里拧成道虹桥,桥身缠着青丘山民的哭声、土地公的骂声、蛇尾精怪的银铃声,“轰”地撞向天际。

“等等!”程砚突然攥住她手腕,钉耙尖在地上划出半尺深的沟,“你要是成了新炉主……”他喉结滚动,熊耳耷拉下来,“会不会也像那些神仙似的,被炉里的因果反噬?”

安燠转身,虹桥的金光在她眼底流转,像落了片银河。

她捧住他的脸,拇指蹭掉他鼻尖沾的墨渍:“不会。”她牵起他的手按在共命簿上,“因为我不会一个人守炉。你不是说我是山神夫人吗?”她眨眨眼,狐尾尖悄悄勾住他腰带,“那这命书——咱们合着写。”

程砚的熊毛“唰”地全竖起来,耳朵红得能煎鸡蛋。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句:“那……那我得把《共命簿》再抄十本,省得你嫌我字丑。”

话音未落,虹桥已撞进天命炉。

炉心那方残碑突然金光大作,“逆之,亦是天道”八个字像活了般跳出石面,在炉内织成张光网。

而炉底深处,百年未醒的神眸,缓缓睁开一线。

黑雾顺着炉纹爬出来时,安燠正替程砚擦掉共命簿上最后滴墨迹。

她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有人在极深的地宫里摔碎了什么。

程砚握紧钉耙挡在她身前,熊毛根根倒竖:“是广元?”

安燠没说话,只是望着炉口翻涌的黑气。

她能听见风里飘来破碎的怒吼,像被撕成碎片的咒语,又像困在笼里的兽。

“夫人?”程砚回头,见她眼底浮起层狡黠的光,“在想什么?”

“在想……”安燠踮脚亲了亲他泛红的耳尖,“等会儿该让他先赔我三百年的桂花蜜,还是先把他改的破契全刻在护灵碑上。”

炉内的黑气突然剧烈翻涌,一声带着血锈味的嘶吼穿透云层:“玄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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