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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瓦当碎裂的轻响,仿佛是某个巨大玩笑的开场鼓点。

下一秒,山巅之上,那股盘桓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罡风,像是突然磕了药打了鸡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狼嚎,猛地朝议事厅扑了下来。

这风来得毫无道理,完全不讲武德,卷起漫天沙石,声势浩大得仿佛是隔壁山头的妖王带兵打过来了。

百年未曾大修的议事厅屋顶,在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拆迁”面前,脆弱得像块酥饼。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无数瓦片被狂风掀起,如同天女散花般四下飞溅,那根最结实的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放弃了抵抗。

整个屋顶,就这么被掀了个底朝天。

议事厅内,正埋首于一堆陈年旧档中,试图理清山中灵脉走向的程砚,只觉头顶一凉。

他猛地抬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房梁,而是漫天乱舞的卷宗和昏黄的天空。

“我c……”程砚一句国粹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冲了出去。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纸,它们是支撑不周山运转的骨架,是刻着无数禁制和契约的“服务器后台代码”,丢一张都可能导致山中灵气大乱,引发“系统bUG”。

狂风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哈士奇,卷着那叠最重要的《巡山日志》,欢快地朝着后山悬崖奔去。

程砚的脸都绿了,脚下生风,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嘴里还念念有词:“祖宗,那是我刚整理好的,别扔,千万别扔!”

一人一风在山间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程砚纵身一跃,于悬崖边上,从风的“魔爪”里夺回了那叠日志。

他抱着失而复得的档案,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风似乎也玩累了,呼啸着远去,只留下狼藉一片和程砚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拍了拍档案上的灰尘,正准备起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异样的颜色。

一张不知何时从日志里滑落的纸页,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脚边。

那是一张早已泛黄的脆纸,边缘卷曲,显然有些年头了。

程砚疑惑地捡了起来。

纸上是几行用朱砂写就的字,笔锋凌厉,墨色森然,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肃杀之气。

“青丘残脉·安氏燠,惑心乱纲,即日格杀。”

短短十二个字,像十二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程砚的瞳孔。

他的呼吸瞬间凝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安氏燠……安燠?

他的妻子?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纸页的末尾。

那里,一个朱红色的官印清晰可见,印章旁,是他年轻时龙飞凤舞的签名——程砚。

轰的一声,程砚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数百年前初任天庭监察仙官时,接到的第一批“常规清理任务”。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满心都是匡扶天道纲常,对于命令上那些陌生的名字,不过是需要清除的“代码冗余”。

天道让他递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原来,在他还不知道安燠是谁,在她还只是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亲手,为她签下了死亡判决。

原来,在命运的草稿上,他早已为自己的爱情,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程砚僵立在崖边,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因为心已经冷成了冰坨。

他死死攥着那张令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刺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当晚,主屋的灯亮了又熄,安燠没有等到程砚回来。

她在后山那片蜂箱后面找到了他。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理蜂巢,而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孤零零地蹲在地上。

月光洒下,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小片空地。

他伸出还带着些许兽类特征的爪子,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擦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永远也抹不去的污渍。

安燠走近了,才看清他面前摊着那张让她名字听起来格外陌生的令状。

而在令状旁边,地上,是他用爪尖刚刚划出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两个“安”字,一个代表着“格杀勿论”,一个承载着他笨拙的爱意,并排放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残忍的审判。

安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她没有开口质问,也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封面绣着小狐狸的布面小本本,哗啦啦地翻到其中一页,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布审判结果的语气念道:“不周山一级保护废物·程砚罪状记录。第八十七条:明知要下雨,出门不带伞,淋成落水狗,害我烧热水。第一百五十三条:偷吃我藏在柜子顶上的芝麻糖,还不承认,嘴边沾的芝麻粒就是铁证!”

她念了好几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

程砚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安燠合上本子,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喂,我这本‘罪状大全’都快记满了,三百多条,可我翻来覆去地看,怎么没有一条是‘曾经想杀我’啊?”

她说着,一把将那张令状抢了过来。

程砚猛地抬头,想去夺,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只见安燠跑到蜂箱边,伸出手指蘸了一点亮晶晶的蜂蜜,然后笑嘻嘻地回到程砚面前,对着那张令状上的“格杀”二字,狠狠涂上一个金黄色的、黏糊糊的大叉。

她还不满意,又用蜂蜜在旁边补上四个大字:“已婚免刑”。

做完这一切,她随手将这张“毁尸灭迹”的令状折了折,夹进了另一本从袖子里摸出来的《不周山收租指南》里,当成了书签。

“搞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安家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狐狸也得随狐狸。天条来了,也得绕道走,懂?”

程砚的眼眶红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可……那笔,是我写的。”那是他亲手写下的罪孽,怎么可能用一点蜂蜜就涂抹得掉。

安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伸出手指,猛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力道不轻。

“你脑子是榆木疙瘩吗?以前写的不算数,那你现在就给我写个新的!”她把《收租指南》和笔都塞到他手里,“给我写!就写‘此妖归我程家供养,永不起诉,终身绑定,概不退货’!”

程砚握着笔,手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怎么也无法落笔。

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压着他的过去,压得他喘不过气。

安燠察觉到了他的颤抖。

她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腕,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她的声音也轻了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程砚,我不是让你赎罪。过去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我都改变不了。”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想看看,现在的你,愿不愿意把这支曾经为天道写下判决的笔,真正地、完完全全地,用来写下我们‘想要的未来’。”

他想要的未来……

程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混杂着蜂蜜的甜香,涌入肺腑。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已被一种决绝的坚定所取代。

他握紧了笔,在安燠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在那张令状的背面写下。

“安燠,我妻也。余生所护,唯此一人。”

墨迹歪歪斜斜,甚至还因为手抖而洇开了一小块,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誓言,烙印在了纸上,也烙印在了两人心上。

第二天清晨,不周山的居民们发现议事厅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多了一个崭新的木框。

框里裱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安燠,我妻也”的纸。

上方,安燠还煞有介事地挂上了一块木制标题牌,上书:《本山第一份情感合规声明》。

一只刚化形不久的松鼠崽踮起脚,一字一顿地念完了声明,然后勇敢地举起爪子提问:“山主大人,那……那以前的命令怎么办呀?”

安燠正叉着腰欣赏自己的杰作,闻言,豪气干云地一拍身旁的神核树碑,宣布道:“以前的?通通作废!我宣布,从今天起,不周山所有律法文书、规章制度,必须经过我和程砚同志的夫妻联签,方可生效!单方面签字的,一律视为无效合同,废纸一张!——这其中,也包括某人即将要写的十万字忏悔录!”

程砚站在一旁,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小声抗议:“我没写过……”

“马上就有了!”安燠瞪他一眼。

入夜,万籁俱寂。

程砚悄悄来到后山那棵老槐树下。

这里,有一个他和安燠用土堆起来的、专门用来晒被子的大土包,因为两人总并排躺在上面晒太阳,被安燠戏称为“活人的合葬墓”。

他郑重地挖开一个浅坑,将那张写着“格杀令”的旧纸页,连同上面被蜂蜜涂抹的痕迹,一同埋了进去。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石片,压在土包上。

石片上,刻着一行字:“今朝执笔,不为天命,只为一人。”

就在石片落下的瞬间,老槐树的树根处,一道微不可察的绿光一闪而过。

埋在土里的那张令状上,“杀”字残存的肃杀墨迹,竟被树根悄然吸收,最终化作了树根上一片新生叶脉的纹路,生机盎然。

远处主屋的窗前,安燠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她转过身,轻轻把床上的枕头拍得更蓬松了些。

枕头的一角,还缝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布条,那是很多年前,她赖在他身边,他无奈之下签发的“今日签到成功”的凭证。

那布条,就像一句永不褪色的回应。

不周山的日子,在这次“屋顶危机”后,似乎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稳定。

程砚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枷锁,而安燠也收敛了许多没事找事的搞怪念头,山中一派岁月静好。

这种安宁,让所有小妖都感到无比舒适。

然而,他们都忘了,安燠的“安分守己”,通常是有保质期的。

这种风平浪静,往往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足以让整个不周山抖三抖的“头脑风暴”。

这不,安宁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某日,安燠在修炼打坐时,像是突然被什么灵感劈中了天灵盖,猛地睁开了眼,双眸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搞事”的璀璨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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