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号的光翼划破最后一片云层时，舱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纯粹的白。下方的冰原像被打磨过的镜子，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冰层深处却泛着幽幽的蓝光，像藏着片倒悬的星空。最宽的那条冰河蜿蜒如带，河面上覆盖着半米厚的坚冰，冰层下有无数银色的影子在游动，带起细碎的光纹，像撒了把会动的星星。
“温度计显示零下三十八度。”亚梦裹紧了身上的披肩，溪铃在她掌心凝结出薄薄的冰花，又瞬间化作水汽，“但冰层下的水温是恒温的，那些发光的鱼就生活在那里。”
飞船降落在冰河岸上，金属起落架触到冰面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惊得冰层下的鱼群猛地散开，在冰面上画出一圈圈涟漪状的光纹。杉菜蹲下身，指尖按在冰面上，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层下的震动——那是鱼群游动时的心跳。
“它们在说话。”杉菜突然开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冰层下的光纹，“你看这些光的轨迹，像不像写在冰上的诗？”
冰河岸的岩石后，藏着个穿海豹皮袄的少女，她手里举着根长长的冰镐，镐尖还沾着新鲜的冰碴。听到动静，她猛地转过身，皮帽的帽檐下露出双漆黑的眼睛，像冰河里最深的光。“你们是来凿冰的？”她的声音裹着寒气，却带着股韧劲，像冰下的鱼骨头。
文茜的风信石飞向冰河中央，光芒穿透冰层，照亮了河底的景象：无数银色的鱼正围着一块巨大的冰晶游动，冰晶里冻着个小小的木盒，盒身上刻着鱼的图案，在鱼群的光芒下泛着柔和的光。“风信石说，那是‘鳞诗盒’，里面藏着冰河的记忆。”
少女的手猛地攥紧了冰镐，指节泛白：“那是阿爸留下的，里面是‘守河契’。”她指了指冰层下的鱼群，“这些是‘记鳞鱼’，每片鱼鳞上都能映出画面，阿爸说它们是冰河的史官，能记住所有沉入河底的约定。”
亚梦走到冰河边，溪铃的水纹贴着冰面展开，映出少女冰镐上的刻痕——那是串奇怪的符号，像鱼在冰上划出的轨迹。“溪铃说，这是‘鱼语’，是你们和记鳞鱼交流的密码，对吗？”
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红，把冰镐往身后藏了藏：“阿爸教我的，他说每个守河人都要学会和记鳞鱼说话。鱼群游动的轨迹就是诗，鱼鳞上的光就是字，读懂了它们，就能知道冰河的心事。”
冰河岸的雪堆里，埋着个小小的木屋，屋顶的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白烟。推开门，屋里的火炉上炖着锅鱼汤，香气混着松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张巨大的冰河图，图上用红笔圈着许多小点，每个点旁都写着串“鱼语”符号。
“阿爸是上一任守河人。”少女指着图上最大的一个红点，“这里是‘归鳞湾’，每年春分，记鳞鱼都会游到这里产卵，鱼鳞上会映出当年的记忆。”她从怀里掏出块透明的鱼鳞，对着灯光举起，鳞面上竟慢慢浮现出画面：穿皮衣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冰河边，教扎小辫的女孩认鱼语符号，旁边的记鳞鱼跳出水面，在冰上划出一道光的弧线。
“阿爸说，记鳞鱼的寿命有一百年。”少女把鱼鳞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它们能记住一百年里所有沉入河底的东西，不管是木头、石头，还是人的心愿。”
火炉旁的木箱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鱼鳞，每片都用线串着，像串银色的书签。少女拿起最厚的一片，鳞面上的光纹缓缓流动，映出一个木盒沉入河底的画面：穿皮衣的男人抱着木盒跳进冰洞，记鳞鱼群围上来，用身体托着木盒慢慢沉向河底的冰晶。
“十年前冰河发了大裂，好多记鳞鱼被困在了冰层里。”少女的声音低了些，“阿爸为了救它们，带着‘守河契’跳进了冰洞，让记鳞鱼把契约藏在最安全的冰晶里。他说只要契约还在，冰河就不会枯竭。”
杉菜蹲在木箱旁，发现每片鱼鳞的背面都刻着个小小的日期。她拿起一片刻着“春分”的鱼鳞，对着灯光看，鳞面上竟映出少女小时候的样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趴在冰河边，用手指在冰上跟着鱼群画轨迹，嘴里念念有词。
文茜的风信石突然飞向冰河中央的冰晶，光芒落在冻着的木盒上，冰晶开始慢慢融化，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卷。纸卷展开的瞬间，记鳞鱼群突然躁动起来，无数片鱼鳞的光芒汇聚成一道光柱，穿透冰层射向天空，在空气中拼出流动的诗行——
“冰是河的骨，鳞是河的诗，
鱼群带着契约游动，
像把碎在浪里的月光，
一片片拼回圆满的形状。
当春分的第一缕阳光凿开冰面，
记鳞鱼会衔着鳞诗上岸，
把沉在河底的约定，
读给等待的人听。”
“初心之种在鳞诗里。”文茜轻声说，风信石托起一片最亮的鱼鳞，鱼鳞在空中舒展，化作个银色的光鱼，鱼尾扫过的地方，落下点点光粉，“它叫‘记鳞’，是冰河记得的承诺，是用一百年鱼鳞写就的长诗。”
“记鳞”的光鱼钻进冰河里，记鳞鱼群立刻围拢过来，用身体组成一个巨大的光环，光环中央，那个木盒慢慢浮起，穿透冰层落在少女面前。打开木盒，里面除了“守河契”，还有片巨大的鱼鳞，鳞面上映着阿爸最后的画面：他对着记鳞鱼群微笑，嘴唇动着，像是在说什么，而鱼群的光纹里，浮出三个字——“等我回”。
少女的眼泪落在鱼鳞上，瞬间凝成小小的冰珠，冰珠里却映出记鳞鱼群新的轨迹：无数条光带从归鳞湾出发，顺着冰河的流向延伸，像无数条银色的路，一直通向远方的海。“阿爸说，记鳞鱼最终会游向大海，把冰河的诗带给海浪。”
暮色降临时，望舒号停在冰河岸的雪地上，透过舷窗能看见少女正在冰河边凿冰洞。她的动作很轻，像怕吵醒冰下的鱼群，冰镐落下的地方，记鳞鱼群立刻游过来，用光芒在冰上画出新的诗行，而少女的指尖，正跟着光的轨迹，一字一句地读着。
亚梦的溪铃水裙上，新的画面正在展开：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中央有个小小的风车，风车下的石磨旁堆着半袋麦种，麦种里混着些小小的萤火虫，翅膀扇动时，在麦粒上落下细碎的光斑。“溪铃说，下一站有‘藏在麦粒里的星光’，是土地记得的约定，比鱼鳞还长久。”
文茜的风信石轻轻颤动，石面映出麦田的轮廓，风车的叶片上似乎刻着什么符号，在夕阳下闪着微光。“风信石说，那里的初心之种，藏在饱满的麦穗里，是用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酿成的诗。”
望舒号的光翼向着麦田飞去，光轨穿过冰原的寒气，在身后留下一串温暖的光斑，像把冰河里的鳞诗，一句句写向了金色的远方。而冰河里的记鳞鱼，此刻正带着新的光纹游动，把沉在河底的约定，慢慢织成了通向大海的银色长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