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蝶屋书室景象渐渐模糊、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数年前那个弥漫着粉笔灰尘和书本气息的、略显闷热的傍晚。
海城一中，高二下学期。
夕阳透过教室西侧的窗户，将课桌染成暖橙色。
海城一中不强制学生参加晚自习，尤其是程墨所在的重点班。
大部分同学已经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埋头苦读或收拾书包。
程墨坐在靠窗的位置，眉头微蹙，指尖点着摊开的一道竞赛压轴题。
他侧着头，正低声与同桌的苏雨柔交流着思路。
苏雨柔是班里乃至年级都有名的女神。
她成绩优异，性格温柔，家境优渥，加上清丽出众的容貌，让她几乎是所有男生倾慕的对象。
此刻，她微微倾身，一缕柔软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专注地听着程墨的讲解。
少女不时轻轻点头，或用细白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
“所以这里，如果引入这个公式，虽然步骤多了两步，但思路会更清晰，不容易出错。”
程墨的声音平静清晰，带着一种专注的纯粹。
“嗯…我明白了，确实是这样。”
苏雨柔恍然，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眼神明亮地看着程墨：“还是你厉害，总能想到最稳妥的方法。”
程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题目，掩饰着心底那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他不是感觉不到苏雨柔对他的特别。
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孩，与他之间除了学业上的竞争与合作，似乎还萦绕着一些若有若无、难以言说的默契与情愫。
但他从不敢深想，更不会回应任何可能的暗示。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父母日夜操劳，妹妹体弱多病……
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牢牢捆住了他所有可能与“风花雪月”相关的念头。
他的人生轨迹，从很早以前就被设定好了。
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从具体的题目，聊到了刚刚张贴出来的通知——关于几个极其难得的全国竞赛名额。
这些竞赛含金量极高，获得名次不仅能在高考中获得可观加分，甚至有可能直接拿到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
“程墨，你一定会报名的吧？”
苏雨柔轻声问，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信任。
以你的成绩，肯定能拿到名额。”
程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坚定：“嗯，必须拿到。”
那是他通往目标的重要阶梯。
“真好…”苏雨柔托着腮，眼神有些飘远，“听说海大的医学院特别好…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她顿了顿，忽然转过头，好奇地问：“说起来，程墨，你为什么那么想学医呢？好像从认识你开始，目标就特别明确。”
程墨沉默了一下。
教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声。
他很少对人提及这个。
但此刻，面对苏雨柔清澈好奇的目光，他罕见地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因为我妹妹…她从小身体就不好……”
他简单地说道，没有详细描述那些反复住院、深夜急诊、以及看着父母为医药费愁白了头的艰辛。
“我想…至少能让她，还有像她一样的人，以后能少受点病痛的折磨。”
他说这话时，眼神是苏雨柔从未见过的专注与光亮。
那里面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与坚定。
苏雨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露出常见的同情或怜悯。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仿佛被那束光温暖了。
女孩轻轻地说：“嗯…你一定会成为非常非常厉害的医生。”
这一切，都被坐在后排、似乎正懒洋洋收拾着书包的李扬川看在眼里。
李扬川家里做地产起家，是班里乃至学校有名的富二代。
他长得不差，性格开朗大方，出手阔绰，很会来事。
李扬川在班上人缘极好，是那种典型的“阳光爽朗大男孩”人设。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维持这个人设，为了接近家世相当、同样优秀的苏雨柔，他花了多少心思。
他喜欢苏雨柔两年了，喜欢她的漂亮，更喜欢她那份与自己匹配的家世和教养。
他觉得自己和苏雨柔才是天生一对。
可偏偏，苏雨柔对他总是不冷不热，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反而对那个除了成绩好、长得还行之外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程墨青睐有加。
看着前面两人低声交谈、气氛融洽甚至有些暧昧的样子，李扬川心里那股压抑许久的妒火和恶意又窜了起来。
但他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爽朗的笑容，甚至还对着路过的一个同学打了个招呼。
仿佛只是无意中看到前面两人，丝毫没有在意。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程墨收拾好书包，独自走出教学楼。
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他深吸了一口，试图驱散心头那点因为竞赛名额而带来的沉重。
他拿出那只屏幕有些碎痕、却保护得很好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着死党刘宇不久前发来的信息：
「墨仔~集训还有半个月结束，这边苦死了，天天练到手指抽筋！不过哥们快熬出头了，等着，放假回去给你带礼物！[酷][酷]」
看着那条信息，程墨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眼神也柔和了一瞬。
刘宇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个为了梦想能豁出一切的家伙。
明明家里开着公司，等着他毕业去接手，他却偏要死磕音乐，跟他那个一心让他读金融的老爸闹得天翻地覆。
这次跑去参加封闭式音乐集训，更是拼了命想证明自己。
就这样，还不忘惦记着他。
“我也得加油才行。”
程墨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但他此刻的心情，确实算不上好。
原因就是那个竞赛名额。
名额难得，竞争激烈，这些他都不怕。
他头疼的是随之而来的、一笔不菲的费用。
专门的培训费、参考书和材料费，还有去外地参加最终考试的差旅费。
这笔钱，对于他这个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大的、难以开口的额外开支。
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在想怎么办。
申请减免？
虽然他成绩不错，但参加竞赛的哪个不是精英。
减免手续繁琐且不一定能成功。
至于告诉父母……他几乎能想象到他们为难又愧疚的眼神。
他不想再给那个脆弱的家庭增加任何负担了。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暗下决心。
“晚上去找份兼职？”
可是放学本来就晚，哪里还有适合高中生、又能快速挣到这些钱的晚间兼职？
家教似乎可以…但他的时间…
他正皱着眉头思考对策，刚走到教学楼侧面光线稍暗的拐角处。
一个身影似乎“恰好”从另一边转出来，差点和他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