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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门后的阶梯比想象中更陡,每级台阶都覆盖着滑腻的苔藓,散发着蚀骨雨特有的腥甜气。林若曦扶着潮湿的岩壁往下走,指尖触到一片凹凸不平!是人为凿刻的痕迹,边缘还很新,显然最近是有人频繁出入。

沈敬言的脚步声在前面不远处,他手里的强光手电在岩壁上投出晃动的光斑,照亮了沿途的涂鸦:歪歪扭扭的“project Echo”缩写,被划掉的人名,还有一个用红漆画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写着“归处之墟”。

“这些是早期受试者刻的。”沈敬言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诡异的混响,“他们以为这里是救赎,其实是坟墓。”

林若曦的心跳越来越快,手腕上的印记开始发烫,像有颗小火球在皮肤下游动。她想起外公录像里的实验室,想起怀表碎片的共振,难道真正的“湖心”入口就在这溶洞深处?

下到第三十级台阶时,通道突然变得开阔,一股刺骨的寒风从前方袭来。沈敬言的手电光扫过一片空旷的石室,石壁上插满了生锈的铁钩,每个钩子上都挂着件破烂的白大褂,衣角在风中飘动,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

“这是‘净化前室’。”沈敬言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进入核心区的人都要在这里‘消毒’——也就是清除多余的人性。”他指着墙角的一堆白骨,“那是老陈的老师,当年负责看管实验体,后来被自己培养的‘失败品’撕碎了。”

林若曦的胃里一阵翻涌。她注意到白骨堆里有个眼熟的东西——是苏蔓的黑客徽章,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苏蔓在这里待过?”她的声音发颤。

“当然。”沈敬言笑了,“她的意志力比我们想象的强,挨了三针镇定剂才老实。不过没关系,‘净化室’的设备会让她乖乖听话。”

石室尽头有扇厚重的合金门,门上刻着和怀表内侧一样的刻度。沈敬言拿出另一块怀表碎片,对准门上的凹槽——两块碎片在接触的瞬间发出刺眼的蓝光,门缓缓向上升起,露出里面的景象。

林若曦倒吸一口冷气。

门后是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穹顶镶嵌着无数盏幽蓝的灯,照亮了中央的高台——苏蔓被固定在高台中央的金属架上,四肢连接着透明的管子,管子里的灰黑色液体正顺着她的血管流动,她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顾南城一样被同化。

高台周围摆满了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林若曦”,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面目扭曲,显然都是失败的“备份”。最里面的舱体最大,里面的“林若曦”已经睁开眼,正隔着玻璃幽幽地看着她,嘴角弯着诡异的笑。

“欢迎来到‘回声剧场’。”沈敬言走到控制台前,按下几个按钮,高台周围的地面裂开,露出隐藏的轨道,“这是外公的得意之作,能模拟任何人的意识波动,让你看到最恐惧的景象。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崩溃的,她的意识碎片从此和‘湖心’物质绑定在了一起。”

林若曦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面有个红色的紧急按钮,旁边标注着“强制脱离”。她悄悄挪动脚步,想趁沈敬言不注意按下按钮,手腕上的印记却突然剧烈发烫,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苏蔓的脸变成了母亲的样子,正对着她流泪;培养舱里的“备份”都伸出手,指甲长得像爪子;沈敬言的脸在沈墨和外公之间不断切换;而高台中央的金属架上,绑着的变成了顾南城,他正对着她无声地说“对不起”。

“看到了吗?”沈敬言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这就是你的心魔。你害怕母亲的牺牲,害怕顾南城的背叛,害怕自己变成怪物,这些恐惧会让‘湖心’的意志更容易吞噬你。”

林若曦的头痛得快要炸开,她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想起幻境里母亲的幻影,想起怀表发烫时的悸动,想起手腕上跳动的印记——那些不是恐惧,是爱与守护的力量。

“你错了。”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些不是心魔,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

手腕上的印记爆发出刺眼的光,林若曦的意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能“看到”苏蔓微弱的意识波动,能“听到”培养舱里失败品的痛苦嘶吼,能“感觉到”顾南城正在靠近,他的怀表碎片在剧烈共振。

“顾南城来了!”沈敬言突然看向门口,脸色骤变。

合金门果然被从外面撞开,顾南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的半边脸已经变成灰黑色,显然在强撑着对抗同化。他手里的怀表碎片发出蓝光,与林若曦手中的碎片遥相呼应。

“若曦!快启动装置!”顾南城的声音嘶哑,他从怀里掏出个手榴弹,拉开保险栓,“我拖住他们,你带苏蔓走!”

林若曦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终于明白顾南城为什么要跑——他不是背叛,是去寻找启动装置的方法;他带走怀表碎片,是怕她冲动牺牲自己;他现在回来,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启动需要我们两个的血。”林若曦冲过去,握住顾南城的手,两块怀表碎片在他们掌心合二为一,发出嗡鸣,“共生体完全觉醒的条件,不是恐惧,是信任。”

蓝光从他们交握的掌心爆发,像一颗小太阳照亮了整个空间。培养舱里的失败品开始尖叫、融化,高台周围的地面剧烈震动,隐藏的轨道上滑出无数金属探针,对准了控制台——这才是外公留下的真正后手,用共生体的力量反制“湖心”物质。

“不!”沈敬言疯狂地按动按钮,却发现控制台已经被锁定,“我不会输!我才是完美的共生体!”

他突然扑向最里面的大培养舱,用手捶打着玻璃,舱里的“完美备份”也伸出手,两人的手掌在玻璃两侧重合,沈敬言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与舱里的备份产生了共鸣。

“若曦!快按红色按钮!”顾南城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身体正在快速透明化,“这是唯一的机会!”

林若曦看着顾南城逐渐消失的脸,看着高台上痛苦挣扎的苏蔓,看着控制台前疯狂的沈敬言,深吸一口气——

她按下了红色按钮。

剧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林若曦在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母亲的幻影在对她微笑,看到顾南城的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看到苏蔓的意识波动变得平稳。

原来所谓的“完美容器”,从来不是为了承载“湖心”的意志,而是为了终结这场悲剧。母亲的牺牲,顾南城的守护,苏蔓的智慧,还有她自己的勇气,所有的力量汇聚在一起,终于点亮了刺破黑暗的光。

当林若曦再次睁开眼时,溶洞里一片狼藉,培养舱都已碎裂,沈敬言和备份一起化为了灰烬,苏蔓躺在地上,手腕上的纹身正在消退。顾南城不见了,只留下半块怀表碎片,上面刻着的“曦”字被血染红,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血染曦字的怀表

一场末日灾难后,林若曦在狼藉的溶洞中醒来。 曾经存放人类文明希望的培养舱尽数碎裂,挚友沈敬言与人类备份一同化为灰烬。 苏蔓躺在地上,手腕上象征新人类身份的纹身正在诡异消退。 而顾南城只留下半块染血的怀表碎片,刻着的“曦”字被血浸透。 碎片冰冷坚硬,血渍温热粘稠,如同半颗破碎的心在她掌心微弱搏动。 林若曦攥紧碎片,锐利边缘割破手掌——两个“曦”字的鲜血终于交融。

林若曦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深海中缓慢挣扎出来的。她猛地睁开双眼,视野里却只有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有什么沉重浑浊的东西压在她的口鼻上,带着浓烈的消毒剂气息,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烧焦后的糊味。她本能地张大嘴想呼吸,那粘稠的液体却趁机倒灌进来,冰冷、滑腻,如同无数只细小的、带着腥气的死鱼,争先恐后地堵塞着她的喉咙。窒息感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颈项。

“嗬……嗬……” 剧烈的呛咳撕裂了她的胸腔。她疯狂地挣扎,手脚胡乱地蹬踹着,手指在滑溜的壁面上徒劳地抓挠。每一次扭动都伴随着全身骨骼仿佛要散架的剧痛,肌肉像被无数浸透盐水的鞭子反复抽打。这该死的培养液!是它曾经维系了她的生命,此刻却成了最冷酷的棺液。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挥动手臂,肘部重重撞在坚硬的透明壁上。

“砰!” 一声钝响在沉闷的空气中震荡开去。阻碍消失了。粘稠的液体哗啦一下涌泄出去,新鲜的、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肺叶,带着岩石深处特有的潮湿腥气,还有无处不在的、刺鼻的焦糊味。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灼烧般的疼痛,喉咙里全是那股令人绝望的腥甜。

视觉终于缓慢地从一片漆黑中艰难地分辨出模糊的轮廓。紧接着,听觉也捕捉到一些声音:水珠从高处坠落,砸在地上的小水洼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更远处,似乎有细微持续的“滋滋”声,伴随着轻微的爆裂声响,那是尚未完全熄灭的电路仍在徒劳地闪烁挣扎;还有一种低沉压抑的嗡鸣,像是地底深处某种巨大机械垂死时发出的哀鸣,又或许只是她过度紧绷的神经在耳蜗深处制造的幻听。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碎片,缓缓拼凑起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全景画卷。

她正从一个巨大的培养舱破裂的圆顶上挣扎而出。那曾是充满了生命维持液、闪烁着柔和蓝光的希望之茧,如今只剩下扭曲断裂的金属框架和边缘狰狞的弧形碎片。淡蓝色的粘液顺着破裂的舱壁缓缓流淌下来,在下方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蜿蜒成冰冷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小溪。光线来源于墙壁上几盏残存的应急灯,它们发出急促闪烁的、病态的黄绿色光芒,将这片巨大而空旷的溶洞空间切割成一片片晃动着的、光怪陆离的阴影。

目光所及,是毁灭的废墟。

曾经如同星辰般排列整齐的培养舱阵列,此刻已成为一片凋零的坟场。巨大的容器外壳像被无形的巨力揉捏、撕裂,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有的彻底坍塌粉碎,尖锐的金属和特种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深深插进地面或彼此堆叠,反射着应急灯冰冷的光。更多的培养舱则扭曲变形,如同被拧干的废纸,破裂的管道垂落下来,像怪物的触须,仍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或透明或淡蓝、粉红色的营养液、冷却液或血液混合物,在地面汇成一滩滩色彩诡异、气味混杂的污秽水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臭氧的焦糊、塑料焚烧的恶臭、血腥、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烂水果混合的甜腥。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试图离开这个破碎的茧。冰凉的液体沿着她赤裸的手臂流淌下来,粘腻不堪。手指摸索到舱体边缘,剧痛猝不及防地袭来——一块嵌入边缘的锋利玻璃碎片深深割开了她的掌心。温热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下方破碎的培养舱残骸上,也滴落在她自己苍白的腿上。她闷哼一声,迅速抽回手,紧紧攥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她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舱体边缘坚硬的金属凸起,指甲几乎要嵌进去,肌肉因用力而颤抖。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和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咬紧牙关,猛地向外一翻,整个人从倾斜的破口滚落下去。

“咚!”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混杂着玻璃碎屑和金属粉末的尘埃。撞击让她眼前瞬间发黑,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震得整个胸腔都在轰鸣。她蜷缩在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各个角落传来的尖锐抗议。过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才稍稍退去。她挣扎着,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一点点抬起头,目光急切地在废墟中搜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不远处一片格外刺目的灰白。

那是……灰烬。一大片,异常突兀地铺展在色彩混乱的地面上。灰烬周围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难以辨识的金属构件碎片,还有几块边缘熔融变形、勉强能看出是显示器或控制台的残骸。在这片灰烬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一件熟悉的、染满灰尘和焦痕的实验室白大褂。

那是沈敬言的外套!

林若曦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一股寒气从脊椎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她认得那件衣服袖口磨损的样式和她亲手修补过的纽扣。昨天……或者更早?时间概念在她混乱的意识里早已模糊不清。她还记得沈敬言穿着它,站在主控台前,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快活地向她展示着那些代表着人类文明最后火种的“备份”阵列闪烁的光点。他指着那些代表着人类dNA库和文明数据库的光点,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希望之光。“若曦,你看,就算天塌下来,火种还在!只要有一个备份舱完好无损,我们就能……”他的声音回响在脑海,此刻却像冰冷的锥子刺入她的神经。

现在,他不见了。那件外套,那个位置……那片覆盖一切的灰烬……答案残酷得令人窒息。

“沈……敬言?”她嘶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刚一出口就被溶洞中沉闷的回响吞噬。无人回应。只有灰烬在气流中极其细微地打着旋,无声地诉说着彻底的湮灭。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件熟悉的白大褂,它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覆盖在那片意味着彻底虚无的灰烬之上。不仅是沈敬言,那些备份……那些被视为人类文明最后堡垒的基因种子库和数据核心……也全部化为了脚下这片灰白死寂的尘埃。整个“方舟计划”的核心,就在那片灰烬里彻底终结。

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空洞和麻木。她呆呆地望着那片灰烬,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呻吟从她右侧不远处传来。

这声音像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她麻木的感知。林若曦浑身一震,艰难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一个身影蜷伏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离一片破碎的培养舱很近。是苏蔓!

苏蔓的姿势很不自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在地上。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此刻却布满撕裂的口子和灰白的尘埃。一条手臂无力地压在身下,另一条则摊开在地面。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苍白得可怕,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着,嘴角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林若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她爬去,手掌和膝盖被地上的尖锐碎石硌得生疼,新添的伤口混着旧血,在地上拖出淡淡的痕迹。她扑到苏蔓身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扶起她,嘴里无意识地呼唤着:“苏蔓!苏蔓!醒醒!”

手指触碰到苏蔓皮肤的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那并非人体的柔软温热,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人的坚硬和冰凉,如同触摸到一块质地特殊的玉石。林若曦的手下意识地一缩。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被苏蔓裸露在外的手腕紧紧攫住。在那纤细的手腕内侧,原本清晰可见的那个象征“新人类”身份、神秘而强大的纹身——一个由复杂几何线条构成的暗金色圆环图腾——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那光芒,曾经代表着力量,代表着进化,代表着凌驾于旧人类的优越感,此刻却在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构成纹身的线条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抹去,边缘变得模糊、消散。暗金色的光晕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褪色、收缩,变得越来越稀薄、微弱。随着光芒的减弱,那烙印在皮肤上的图案也随之失去立体感,变得扁平、浅淡,仿佛仅仅是印在皮肤上的一层即将脱落的油彩。

消退!它正在消退!这象征着“伊甸园”赋予的力量核心,正在苏蔓身上瓦解、消失!

林若曦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压过了绝望。她再次伸出手,这次轻轻搭在苏蔓的颈侧。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搏动,缓慢,但确实存在。她还活着!

“苏蔓?”林若曦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希冀。她小心翼翼地试图拂开苏蔓脸上沾着的灰土和碎石屑。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苏蔓额头的刹那——

“咔…咔嚓…”

一声清脆、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就在苏蔓的额角,那被触碰的地方,皮肤下面如同凝固的琉璃般透明的奇异物质上,瞬间绽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沿着那道裂隙,一丝丝冰蓝色的光芒艰难地渗透出来,极其微弱,却又诡异得让人心头发寒。

林若曦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手,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道细微却散发着致命预兆的裂痕。那是什么?苏蔓的身体里……怎么会……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扼住了她的呼吸。沈敬言的灰烬带来的绝望还未散去,苏蔓身上这诡异的变化又带来了新的、更深的寒意。她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蔓周围破碎的地面,仿佛在混乱中寻找某种支撑或指引。蓦地,她的视线定格在苏蔓腰部下方的岩石缝隙里。

那里,有什么东西半掩在碎石和尘土下,反射着应急灯幽绿的光。

不是石头。

一种近乎本能的悸动驱使着她。林若曦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拨开掩盖在上面的碎石粉末和一小块尖锐的玻璃渣。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金属物体。

她小心翼翼地捏住它,将它从尘土的掩埋中轻轻取出。

那是半块怀表。曾经精致圆润的轮廓被暴力撕裂,只剩下残缺扭曲的黄铜外壳,断裂的边缘锋利如刀。

表盖早已不知所踪,碎裂的玻璃表蒙下,可以看见同样粉碎的表盘和扭曲断裂的机芯齿轮。时间在此刻,如同它的载体一样,被彻底终结。

但林若曦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怀表的背面。

在那粗糙的断口上方,一小块相对完好的金属面上,一个深深镌刻的字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曦”。

她的名字。

此刻,那个“曦”字,被一种浓稠、暗沉的赤红所覆盖、浸润。那绝不是铜锈,也不是污垢。那是血!是早已凝固、却依然透着残酷生命力的血渍!它深深地渗透进刻痕的每一个笔画深处,将这个代表着她存在的符号,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血液覆盖了刻字的沟壑,在惨绿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质感,边缘甚至微微鼓起,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流淌起来。那抹猩红在冰冷的金属上如此突兀,如此鲜活,像一颗被强行剜出、遗落在此的、仍在微弱搏动的心脏!

顾南城!

他人呢?他在哪里?这怀表……这血……发生了什么?!

林若曦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猛地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着四周阴森森的溶洞。碎裂的培养舱如同巨兽的嶙峋骨骨骸,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应急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晃,将这片地狱的景象拉扯得变幻不定。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后面,似乎都潜藏着未知的恐怖。没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除了死寂的废墟、冰冷的灰烬、濒死的苏蔓,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在巨大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

恐慌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的微弱理智堤坝。沈敬言化为灰烬,苏蔓濒死异变,顾南城……只留下这半块染血的怀表?他去哪儿了?受伤了?被什么带走了?还是……他为何留下这个?这血是谁的?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炸开,互相撕扯,每一个都通向更深的黑暗深渊。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南城!”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巨大的溶洞中撞出空洞的回音,旋即消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远处那单调的滴水声,和残存设备发出的垂死嗡鸣,如同死神的嘲笑。

她低头,目光再次死死锁住掌心那半块冰冷的金属碎片。断裂的边缘锐利如刀锋,上面还沾着几粒顽固的沙砾。那个浸透在血污里的“曦”字,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质问的眼瞳,狞厉地回瞪着她。

是他留下的讯号?是他最后想要传达的……还是……敌人故意留下的嘲弄?

冰冷的金属无情地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而那早已凝固的暗红血渍,却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残存的生命力,透过金属源源不断地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温热。一半是地狱寒冰,一半是生命余烬。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在她的掌心疯狂对冲、撕扯,如同半颗被活生生撕裂的心脏,一半冰冷僵硬,一半却兀自微弱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刺痛。

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怆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若曦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铮”地一声断裂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在空旷死寂的溶洞中疯狂回荡,撞击在冰冷嶙峋的岩壁上,激起层层叠叠、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这尖叫里饱含着无法言说的恐惧、锥心刺骨的绝望、以及被至亲之人遗弃在末日废墟中的滔天怨愤!

伴随这声尖叫,林若曦猛地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量,死命地、凶狠地攥了下去!

“噗嗤!”

掌心传来皮肉被锐物刺穿的闷响。那把残破怀表断裂的、锯齿般的锋利边缘,毫无阻碍地刺破了她布满汗水和灰尘的皮肤,深深地、狠狠地割进了她柔软的掌心肌肉之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席卷了她。但这痛楚,却奇异地短暂压过了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灵魂剧痛。

更汹涌的、温热的鲜血,瞬间从她被割裂的伤口泉涌而出!鲜红刺目,带着鲜活生命的灼热气息,和她自身飞速流逝的体温。

这新涌出的、炽热的鲜血,奔流着,迅速覆盖了她掌心原有的伤口和污渍,也覆盖了那半块冰冷的怀表碎片。它像个贪婪的侵略者,汹涌地冲刷、吞噬了怀表上那片早已干涸凝固的暗红血渍——那片属于顾南城的血污!

两个“曦”字!

一个来自怀表冰冷的背面,被顾南城的血染透、凝固,带着决绝和未知的残酷。

一个来自她掌心新生的伤口,被她自己滚烫的鲜血浸染、书写,带着愤怒和绝望的痛苦。

两股鲜血——一股冰冷凝固,一股炽热奔涌——此刻在同一个狰狞的金属碎片上交汇、碰撞、交融!它们粗暴地、不顾一切地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共同涂满了那冰冷的金属和刻痕。

她的血,他的血,围绕着同一个代表她存在的符号,在毁灭的祭坛上,完成了这场血腥而诡异的交融仪式。

林若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手掌割裂的剧痛,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遏制的巨大悲恸和恐怖的领悟。她死死盯着掌心那片被混合的血浆包裹的金属与刻字,仿佛那是解读这无边地狱的唯一密码。

就在这片血污交融的混乱中,在她自己因剧痛和窒息而急促喘息、视线模糊的瞬间——

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极其异样的光。

那光并非来自头顶摇曳将熄的应急灯,也不是来自脚下流淌的培养液荧光。它来自溶洞最深处,那条通往更深层地下区域的巨大裂隙边缘。

就在一片倒塌的培养舱金属支架下方,一块巨大、形态扭曲的结晶岩残骸后面。

一点微弱至极的、并非黄绿也非幽蓝的……银灰色的反光。极其冰冷,极其短暂,如同黑暗深渊中一条毒蛇瞬间眨动的眼睑。

一闪而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林若曦的神经早已绷紧到极致,任何一丝异常都足以在她脑中炸开惊雷!

那是什么?!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所有的痛苦和悲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死死扼住。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那焚烧灵魂的绝望之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的、对未知猎捕者的高度警觉。

她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那片幽邃的黑暗裂隙,身体僵硬如石雕,连掌心的剧痛都暂时忘记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溶洞中疯狂回响。

冰冷的碎玻璃深深扎在掌心,和她紧握的怀表边缘一同嵌进血肉里,每一次脉搏跳动都牵扯起一阵撕扯般的锐痛。这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锥子,强行将她涣散的意识从绝望的深渊里钉了起来。她低下头,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

鲜血正从指缝间蜿蜒溢出,沿着手腕内侧滑腻的曲线滴落,在下方布满碎石和尘埃的地面上摔开几朵小小的、刺目的红花。温热的生命之液混合着尘土,很快变成了肮脏的暗褐色泥浆。

这景象让她猛地一个激灵。不……不能这样!死在这里,死在无知之中,死在……他留下的这个残酷谜题之前?不!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某种被背叛的愤怒,如同濒死野兽垂死反噬的凶性,猛地从她体内燃烧起来。她狠狠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尖锐的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她必须站起来!必须弄清楚!

她松开紧握的拳头,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那半块染血的怀表碎片粘在血污和撕裂的皮肉上,被她缓缓放到脚边相对干净的一块岩石上。现在不是沉湎于这道伤痕的时候。

林若曦咬着牙,用那只相对完好的手撑住地面,身体顶着无处不在的剧痛,一点点尝试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拔起。膝盖仿佛不是自己的,无数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跌倒都带来新的撞击和新的痛苦。汗水混杂着血水和灰尘,在她脸上、脖颈上冲刷出道道污浊的痕迹。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徒劳的努力,她终于勉强依靠着一块巨大锋利的培养舱残骸碎片,单膝跪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如同狂风中的芦苇。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稳住!她命令自己。目光再次投向那溶洞最深处、刚刚惊鸿一瞥闪过诡异银光的黑暗裂隙。那地方,她记得,是通往基地更深层核心区域的唯一通道入口,也是动力反应堆所在的方位。为什么会有光?是残留的设备?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进去了?

她必须过去看看。无论是什么,都比留在这里被绝望吞噬要好。

下定决心,林若曦开始踉跄地向那个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像跋涉在泥沼或刀锋之上,脚底踩踏着尖锐的碎片,深深浅浅,每一步都伴随着闷哼和沉重的喘息。汗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没有再看沈敬言那片刺目的灰烬,也没有再去看地上昏迷不醒、身体正发生诡异变化的苏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黑暗的入口——那里,或许有她需要的一切答案,也可能是通向最终毁灭的捷径。

离那巨大的岩石裂隙越来越近了。它的轮廓在昏暗摇晃的光线下显得越发深邃、狰狞,像大地裂开的一道漆黑伤口,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应急灯的光线到了这里已经极其微弱,只有边缘几盏残灯投下摇曳不定、稀薄得如同鬼影的光斑。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不是看到新的光源,而是脚下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不再是纯粹的碎石和玻璃碴,也不是粘腻的培养液。是一种……干燥的、类似砂砾的质感,但又带着细微的阻力。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脚下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奇异的灰白色粉末。它们细腻,均匀,像精心筛选过的沙粒,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灰。

但这粉末延伸出去的方向,却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一道清晰的拖曳痕迹!

从裂隙入口处开始,一直延伸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这痕迹由那灰白色的粉末构成,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拽着,硬生生在这层粉末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痕迹的边缘被蹭得模糊,但中央部分的粉末被压实,显得颜色更深。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在这道拖痕的边缘,断断续续地,赫然点缀着几滴溅落的暗红色斑点!

血迹!

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

拖痕的宽度……绝非苏蔓那样体型所能造成。是谁?被拖进去了?还是……拖着什么进去了?

林若曦的心脏狂跳起来,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那道深邃漆黑的裂隙入口,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里面的景象。

那片黑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而那灰白的拖痕和无情的血滴,就是通向死亡胃囊的清晰指引。

顾南城!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完全不顾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和愤怒。

一定是他!这痕迹……这血迹……这怀表碎片的位置……指向这里的唯一线索!

没有犹豫,也来不及恐惧。一股近乎疯狂的冲动驱使着她。林若曦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针扎般疼痛,但她毫不在意。她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沿着那道诡异的灰白拖痕,义无反顾地、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片未知的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身后摇曳的应急灯光迅速被黑暗吞噬。脚步声在狭窄的岩石通道中撞击出令人心悸的回响,急促而沉重,如同她擂鼓般的心跳。

一步,两步……她冲进了通道深处绝对的黑暗里。冰冷潮湿的气息裹挟着更加浓重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她扶着湿滑冰冷的岩壁,摸索着向前。

仅仅前行了不到十米,通道陡然向左转了一个急弯!急弯之后,空间豁然开阔了许多,仿佛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地下洞穴。然而,视线所及,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就在她脚步踏入这片开阔地的瞬间——

“嗡——!”

一股低沉、宏大、充满压迫感的机械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脚下的大地,更像是充斥在整个空间,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共振频率,瞬间穿透了她的耳膜,直接撞击在她的颅骨上!

林若曦被这骤然降临的巨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抬头望去。

黑暗被撕裂了!

就在这片开阔洞穴的中央,巨大的、岩层断裂形成的深渊之上,一座庞大复杂的金属结构如同狰狞的史前巨兽骨架般悬空架设着。此刻,它那庞大身躯的各处节点正次第亮起!

冷酷的、毫无温度的银白色光芒!如同冰原上极寒的极光,冰冷刺眼,不带一丝暖意。

这些银白的光点先是零星闪烁,随即迅速蔓延、连接。无数的光点、光带在冰冷的金属支架间流动、汇聚!

勾勒出庞大机械冰冷而精密的轮廓。核心处,一个巨大的、如同多面体结晶般的装置被点亮,散发出最为强烈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银色光晕。光芒映照在周围嶙峋的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不断变幻的金属阴影,如同地狱恶魔伸展的肢爪。

更为诡异的是,伴随着这冰冷光芒的亮起,整个洞穴中弥漫的灰白色粉末——此刻她才看清,它们如同尘埃般漂浮在空气中,覆盖在每一寸地面和岩壁上——竟也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并非金属的银白,而是一种幽幽的、如同磷火般的苍白荧光。亿万细微的苍白光点在光芒的刺激下缓缓苏醒、浮动,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死灵睁开了眼睛,将这巨大的地下空间映照得一片朦胧而诡异的惨白!

光芒勾勒出脚下那道拖痕的终极终点——它径直延伸到深渊边缘,悬空金属结构下方一个凸出的、布满复杂管道的金属平台上。平台的边缘,赫然残留着一大片混乱的拖拽痕迹和触目惊心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污!仿佛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被粗暴地拖曳到了这平台的边缘,然后……

林若曦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她站在冰冷刺骨的银白与幽蓝交织的光晕里,如同站在神魔战场的边缘,渺小而脆弱。脚下是浮动着亿万苍白光点的深渊,前方是轰鸣作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庞大机械。平台边缘那片猩红的血污,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句号,残酷地终结了她的所有侥幸。

怀表冰冷的金属碎片还躺在溶洞外的岩石上,沾着她和他交融的鲜血。而眼前,只有这冰冷的光芒,这诡异的粉末,这残酷的血痕,和这片吞噬一切的、巨大的、未知的黑暗深渊。

冰冷的银辉与幽浮的苍白光点交织,将林若曦的影子拉扯得细长而扭曲,如同悬崖边一根随时会被吹断的枯草。庞大的金属结构悬在深渊之上,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每一次震动都透过冰冷的岩石传递到她的脚底,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平台边缘那片暗红的血污,在冷酷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粘稠、接近黑色的质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痕。

顾南城……最后的痕迹,就消失在那里。

仿佛被那抹血色攫住了灵魂,林若曦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深渊的边缘,脚下浮动的苍白光点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是寻找一丝微末的生机,还是仅仅想去触碰那抹残酷的印记?

就在她离那片血污还有几步之遥,心脏被绝望和恐惧挤压得快要爆裂的刹那——

“嗡…滋滋滋……”

宏大的机械嗡鸣声骤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变得尖锐而狂躁!紧接着,一阵强烈的、令人牙酸的电流过载声猛地撕裂了整个空间的死寂!

“啪!嘶啦——!”

一道炽烈的、刺眼欲目的蓝白色电弧,如同挣脱束缚的狂暴雷蛇,毫无征兆地从悬空结构核心那个巨大的多面体结晶装置内部炸裂迸射出来!它并非射向深渊,而是狠狠抽打在平台边缘一根粗大的、布满了复杂接口和线路的金属管道上!

剧烈的电火花如同瞬间炸开的烟花,伴随着刺耳爆响和浓烈的臭氧焦糊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平台区域!

强光刺得林若曦瞬间失明,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

电火花疯狂跳跃闪烁,光芒明灭不定。就在这短暂而强烈的光影交错中,林若曦失明的视网膜上,似乎被强行烙印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景象——

就在那根被电弧疯狂抽打的粗大管道表面,空气诡异地扭曲、波动了一下!

仿佛高温蒸腾下的景象,又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由无数细小光粒子勉强构成的人形轮廓,极其短暂地闪现了一下!那轮廓极其不稳,边缘疯狂闪烁、溃散,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但林若曦的心脏却在那万分之一秒停止了跳动!

那身姿,那高度,那侧脸的轮廓……纵然模糊如烟,纵然只是惊鸿一瞥间的幻影,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顾南城?!

是他!那感觉……错不了!是他!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冲破了她的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撕心裂肺的惊恐,瞬间被淹没在狂暴的电弧爆鸣声中!

然而,这景象快得如同幻觉。

刺眼的电弧骤然熄灭。强大的电流过载似乎耗尽了能量,巨大的金属结构发出几声低沉痛苦的呻吟,各处亮起的银白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了大半!只剩下核心装置还在极其不稳定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平台区域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和管道上被电弧灼烧出的焦黑印记,证明着刚才那毁灭性瞬间的真实。

幻觉?是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强光刺激下的幻视?

不可能!那感觉太真实了!那绝对是顾南城!他的样子……他就出现在那管道……或者说,那管道……吞噬了他?投射了他?还是?

林若曦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膝盖撞击的剧痛也全然不觉。她剧烈地喘息着,视线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锁定在那根刚刚喷吐过死亡电弧的粗大管道上。

管道表面一片焦黑,扭曲变形,冒着缕缕青烟。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光粒子,没有人影,只有残酷的现实和冰冷的金属。

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景象是什么?是顾南城在消失前最后留下的残影?是这个诡异装置记录下的某个瞬间?还是……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传输过程?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窒息的谜团感,像冰冷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跪在深渊边缘,沐浴在仅存的、不稳定闪烁的微光里,手中空空如也,只有那半块染血的怀表记忆还在灼烧着她的掌心。目光所及,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和那片刺目的鲜红血污,无声地嘲笑着她所有的追寻和绝望。

幽暗的银光在庞大的悬空金属骨骼上苟延残喘,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眸。深渊之上,寂静重新主宰了这片空间,只剩下林若曦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孤独地回荡。那根被狂暴电弧蹂躏过的管道,此刻只剩下焦黑的伤疤和袅袅散尽的青烟,再无丝毫奇迹的痕迹。

幻影?还是……残存的回响?

林若曦跪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掌心残留的伤口因为紧握而再次渗出血丝,粘腻地贴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她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在那片焦黑的管道表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看穿,挖出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呼喊那个名字,却像被无形的冰封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

平台边缘,那片暗红的血污在残余的微光下显得越发狰狞刺目,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嘴。它冷酷地宣告着结局——无论刚才所见是幻是真,顾南城存在的最终轨迹,就在这里,被这片深渊无情地吞噬了。而承载着她名字的怀表碎片,那浸透交融的鲜血,此刻成了唯一冰冷的证物,遗落在外面的废墟里。

深渊之下,无尽的黑暗在苍白光点的微弱映照下,翻滚着,涌动着,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巨大的金属结构在寂静中发出濒死的、低沉的呻吟,每一次微弱的金属应力释放的“吱嘎”声,都像是最后的丧钟。

林若曦蜷缩在深渊边缘的冰冷平台上,掌心伤口渗出的温热血液已经变得冰凉粘稠。头顶垂落的冰冷水珠砸在她的后颈,激得她一阵战栗。悬空的金属巨兽骨架在幽暗中沉默着,仅存的几点银白光斑无力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都预示着彻底熄灭的临近。

深渊之下,那片由诡异灰白粉末浮起的苍白光点,依旧在无声地沉浮、明灭,像亿万只窥视的眼睛,将平台边缘那片暗红的血污映衬得愈发触目惊心。那是顾南城留下的最后印痕,残酷而沉默。

身体深处累积的剧痛、失血的眩晕、以及灵魂被反复撕裂后留下的巨大空洞感,如同冰冷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她感到自己的体温正随着掌心的血液一点点流失,融入这片冰冷的地狱。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发黑,如同墨汁在清水中洇开。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际——

“……呃……”

一声极其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的微弱呻吟,跨越了溶洞的漫长距离,极其艰难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林若曦猛地一震!沉沦的意识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挣扎着上浮了一丝。她吃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穿透洞穴入口的黑暗,投向外面那片主溶洞的混乱废墟。

病态的应急灯光依旧在摇曳,将断壁残垣切割成晃动的阴影。在那片光影交错的边缘,一个身影正极其艰难地蠕动着。

是苏蔓!

她似乎刚刚从深沉的昏迷中挣扎出一线意识,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条之前被压在身下的手臂艰难地抬起,五指痉挛般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她试图撑起身体,但每一次努力都换来剧烈的咳嗽,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

更让林若曦心脏紧缩的是,苏蔓身上那层诡异的、非人的玉石般的坚硬冰凉感,似乎并未随着她意识的复苏而消退。借着微弱的光线,她清楚地看到,苏蔓裸露在作战服破裂处的皮肤——尤其是颈侧和手臂——正浮现出一片片细密的、如同冰晶或碎玻璃般的奇异纹理!这些纹理在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混乱的微光。随着她剧烈的咳嗽和痉挛,这些冰晶般的区域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心头刺痛的“咔嚓……咔嚓……”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开来!

蚀骨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溶洞顶部的裂缝照进来,落在林若曦的手腕上,那里的印记已经变成了一朵铃兰花的形状,安静而温暖。她知道,这不是结束,但只要爱与勇气还在,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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